第4章 可怜 夜间插曲(第2/3页)
丹穗吹灭灯笼,她摸黑走到罗汉床边,在施老爷脚边躺了下来。
屋里又静了下来,韩乙却没了睡意,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清楚地看见几步之遥的床榻上,隆起的被褥下,一个年轻貌美、富有天资的女子被一个懊糟老头子用来当暖脚婢,他心里涌起厌恶和暴戾。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胡虏的铁骑一路南下,一座座城池沦陷,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朝廷软弱无能,掌权者依旧荒淫无度,视百姓如蝼蚁。他救得了一个两个,却救不了一城一池,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大地沦为炼狱,目睹亡国的火越烧越大。他无能无力,战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选择逃避。
旧事浮上心头,韩乙气血翻涌,一时冲动,他掀被下地,几个大步走到罗汉床边,一个手刀劈晕老头子。他看着床尾一脸惊恐的人,沉声说:“下来。”
丹穗麻利溜下床,娘哎!王管家不会误把山贼当刀客请回来了!
“睡那个床上去。”韩乙伸手一指。
丹穗瞥他一眼,她不敢吭声,乖顺地走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
“你今晚睡这儿,我就在外面,他有动静你喊我。”韩乙绕过屏风出去了。
丹穗:……
又误会他了。
屋外起风了,廊下悬挂的八角灯笼随风而动,晃动的光晕落在窗上,屋里亮了一瞬。丹穗看清如死人一样瘫在床上的老头,她不放心地走过去探一下鼻息,轻步走了出去。
议事堂的木门还关着,丹穗眯眼环视一圈,在堂前长桌上发现人影,那个捉摸不定的男人似乎躺在长桌上。
“韩大侠,你这是……”
“你家是哪里的?家里可还有亲人?”韩乙问。
“不知道,我是被人牙子卖进来的,来施家时才五岁。”丹穗回答。
“对五岁之前的日子可还有印象?”韩乙又问,“按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父母不该是寻常人,你不会是被拐卖的吧?”
“不是,我是被我娘卖的。至于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儿子想在这乱世里活下去不容易,就算还活着,我们这辈子也难再见面。”丹穗平静地说,“我也不算是过目不忘,只是记东西快,看一遍能记住,日子久了还是会忘的。”
韩乙心中失望,丹穗没有他猜想中的显贵身世,依她的姿色,在这乱世中,固若金汤的平江城,家大业大的施家已是她最好的落脚地。
“我回答了韩大侠的疑问,大侠是否能替我一解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丹穗问。
韩乙哑口无言,他不好说是可怜她,见不得她怀有一身的本事却被欺负得如暖脚婢一样缩在施老爷脚边取暖过夜。实际上她不曾向他求助,也不曾抱怨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测,臆想她是断翅难逃的蝴蝶,或许她压根没有逃跑的意思。
“是……”韩乙闭上眼,他无奈地说:“我忍不了施老爷的鼾声,忍不住把他打晕……你去睡吧,有事明天说。”
丹穗沉默片刻,她回到内室把罗汉床上的盖被抱出来放圈椅上,说:“夜里凉,您盖上被子。”
韩乙没作声,他听着脚步声离开,不一会儿内室响起开箱子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去了窗边。
丹穗躺回罗汉床上,她侧着头看向映着光晕的窗子,独自品味着这猝不及防的善意。
*
晕过去的施老爷一夜没醒,丹穗难得睡个安稳觉,但习惯了提着心,故而外室一有动静她就醒了。
屋外的天还没亮,廊下的灯笼灭掉了,室内昏惨惨的。丹穗朝对面看一眼,施老爷还没醒,她赶忙穿鞋下地,把床上的被褥叠起来放回樟木箱,又蹑手蹑脚出去抱回长桌上的被褥放回罗汉床上。
一切收拾妥当,丹穗出门,石园里不见前一刻出来的男人,她绕一大圈也没寻到人,只得先回屋收拾自己。
巷头的民居里响起嘹亮的鸡鸣,施园的下人醒来,沉寂的大宅由开门声、脚步声、洒扫声唤醒。
丹穗换身衣裳去小厨房提热水,回来时看见韩乙在石园练武,他手上没拿刀,空手在空地上打拳。她走到廊下站定,打算等他结束跟他对一下说辞,不巧的是屋内传来施老爷的喊声。
丹穗高声应一声,“来了。”
韩乙动作一顿,然而也不过片刻,他继续出拳踢腿。
昏暗的内室里,施老爷顶着一头花白头发靠坐在床头,丹穗点燃蜡烛,她觑着他的神色,藏着小心问:“老爷昨夜睡得可好?竟一夜没醒。”
说起这事,施老爷脸上含笑,他点头说:“是不错,昨夜好似也没再做噩梦,就是睡落枕了,这边脖子有点疼。”
丹穗忙上前给他揉一揉,她低头瞧手上捧着的松垮肉皮,柔声说:“或许是韩大侠的功劳,我听老人说身上带煞气的人,脏东西不敢靠近。他是上过战场的,手上肯定有人命,有他镇着,外面的脏东西不敢进这个门,您也不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