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番外 再见
我知道她会来见我的,胜利者若不能尽情品尝胜利,则胜利也显得乏味。
我穿着医院灰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遍地起球的长毛衣,我现在很畏冷,吹一点风都觉得头疼,她穿着一套奶油色的裙装,剪裁合身、面料高档,颜色又很抬气质,搭配着低调闪烁的小颗珠宝,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
我们坐在会客厅的角落里,同一时间,也有其他家属来探望病人,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些距离。
她淡淡看着我,我以为我会看到挑衅或鄙夷,或者她良心发现,想起我们二十年夫妻,有一些同情怜悯,但我只感受到冷漠。
长期服药,让我的情绪波动非常平缓,哪怕是见到把我陷害至此的她,我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
我们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过了良久,她先开口了:“你妈走了。”
我点点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在ICU睡了大半年,说是活着,其实早已经死了。
“女儿考上一中了,成绩挺好的。”
我面无表情地说:“你爸呢。”
她的神色一滞,目光终于有了变化:“快不行了。”
岳父将弟弟的死和母亲的伤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但由于他身患绝症,最终检方决定不予起诉——他受不了羁押也活不到开庭。
“看你过得不错。”我扯了扯嘴角,慢慢握紧了拳头。我现在是一个犯了故意杀人罪的精神分裂患者,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医院,我的股份、我的财产和我的后代都由她支配,她所做的一切都由那个将死的父亲顶罪,她是最后的赢家。
她不置可否,只是眉间并不舒展,沉默半晌,反问道:“你呢。”
“你会在意我过得怎么样吗?”我也反问,“还是只是想看我的笑话?”
“我想看你的笑话,不需要特意跑到这里来。”她轻轻将碎发挽到耳后,“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母亲和女儿的消息,我想你有权利知道。”她顿了顿,又说,“我也可以让医院转告你,是你一直坚持要见我。”
“是啊,你不敢见我吗。”我微微倾身向前,盯进她的眼眸,“你心虚吗。”
她的眼神是麻木的:“你说哪件事?”
“是啊,你为哪件事心虚?杀人?陷害亲夫?作伪证?让你爸顶罪?”我讽道,“哪件事呢?”
她脸色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平静,她也凝视着我,突然换了个话头:“‘他’还在吗?”
这回轮到我变了脸,我无法控制地呲了呲牙,心中升腾起杀意,我和“他”在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鲜少有意志统一的时刻,唯独在想要杀掉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可是我们丧失了那样的能力,我和“他”被困在一具无用的肉身,而这具肉身被困在牢笼。
她无意识地将身体往后倾了倾,但又很快从这开放式的环境里找回安全感。
“在。”我伸出手,无意识地比成手枪的姿势,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一直都在,‘他’会纠缠到我死,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她摇头:“这是我最没有预料到的,所以我也差点丧命,那天晚上,我真的差点被你……不,被‘他’掐死。”她显然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在你的预料?”我恶狠狠地说,“是你、是你让‘他’出现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的存在,然后把我逼疯!”
妻子微微扬起精致的下颌,面色平平寂寂:“你叫我来的目的是指责我吗,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互相指责。”
我深吸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没错,不需要。”争论对错、恩怨和付出,本质上还是想解决问题,我们已经远远过了那个阶段,到了你死我活的憎恨。
只是我输了。
我说:“我有一些疑问。”
“问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妻子沉吟片刻:“好几年前,当我发现如果和你离婚我什么都得不到,二十年夫妻你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时,我就已经对你死心了。但真正开始计划,是我杀了老三,跟我爸说我要去自首时,我爸不同意,然后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疯狂又大胆的计划。”她抬起眼皮,直直地看着我,“为了女儿,我愿意铤而走险,赌一把。”
“所以你们在我的车上和随身物品上安了追踪器和窃听器,给我注射药物,在我的手机里留言,为我制造假象,比如经常忘事、比如梦游,那天晚上闯入女儿房间的……”
她点头承认:“是我,我穿了你的衣服。”
妻子身材高挑,比我矮不了几厘米,女儿睡眼惺忪,又是黑夜,认错也很正常,不,她应该从头到尾都只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当妻子喊着我的名字时,女儿才“确信”那个人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