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2页)

我双手合十,卑微地拜了拜:“我哪里也不去,呃,但是我得看医生。”

“有人会‘陪’你去。”

我站起身,走到朋友身边,低声哀求:“帮帮我。”

背对着监控,朋友那张刑警大队长的冷面融化了些许,他放缓声音说:“只要你是真的清白,我一定给你清白。”

警校生的背景和二十年律师生涯,让我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早有预判,我在走一局极险的棋,这局棋的最关键就是女友的尸体。只要警方找不到女友的尸体,就没有定我罪的关键证据,我或许会失去事业、名声和婚姻,但能保住自由和多年奋斗成果,而这已经是我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胜局——丢车保帅。

希望司机这枚棋能为我多拖延一些时间。

当妻子看到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体贴地为我倒了杯热水,她以为我今天去看医生了,她静静地等着我告诉她医生对我的“审判”,可她不知道,她即将等来的是我的“自首”。

我低着头、佝偻着腰,我知道我蜷缩在沙发里的样子一点都不威风,既不是撑起这个家的丈夫和父亲,也不是在业内叱咤风云的金牌律师,我是一条被追到巷尾的狗,拼了命的讨饶,也不知道老天爷能不能给我留一口气。

妻子等待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她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医生怎么说?你不要害怕,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深深的愧疚剜凿着我的良知,我缓缓抬起头,看着温婉动人的妻子,红了眼圈。我很后悔,后悔年轻时意气用事,把对出身的屈辱和对岳父的怨气报复到婚姻里,我虽然恨我的岳父,恨他瞧不起我,羞辱我,连他对我那不情不愿的提携都让我咬牙切齿,但妻子何辜呢,她在最好的年纪愿意嫁给一无所有的我。

而我却对她说那样一句话。

当年妻子生女儿时难产,身体大损,好几年才调养过来,却怎么都无法再怀孕,第四次试管失败后,妻子不愿意再遭这个罪,岳父破口大骂我没有良心,我实在不甘,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打拼出一番天地,没有儿子我毕生的努力要留给谁?跟着女儿送给外姓人?

彼时,我们的婚姻已经被争吵、埋怨、指责、诉苦和翻旧账塞满,互相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无法理喻,一点点小事都能成为燎原的火星,离婚也不过就是一个决心的事儿。恰逢老三又因为赌债惹祸,妻子抓着这点大作文章——我们也像两个赌徒,只不过手里的筹码是对方在婚姻中的有缺,她出一张“我为你生孩子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我出一张“我在外当牛做马你在家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博的是一个毫无意义却不遗余力要争取的“究竟谁更对不起谁”。

原生家庭的贫穷、粗蛮和不体面,是我一生无法弥合的伤痕,无论我穿着多贵的定制西装、坐着多豪华的车,人人尊称我一声“陈博士”,只要老三一出现,就会提醒我和我身边的所有人,我来自和他一样的社会底层,所以当时我恼羞成怒,那些拳脚宣泄的不止是对老三的愤怒,更是来自妻子的羞辱,进而引发母亲迫不得已说出了有关那个寄生胎的往事。

这件事令我们都感到由衷的恶心,我的原生家庭在丑陋之上竟然还多了阴邪,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不能再让妻子拥有更多“筹码”,我如此聪明,思维敏捷,我竟从这样恶心不堪的故事里提炼出了一把伤人伤己的双刃剑,我对妻子极尽嘲讽地说——“连我都生的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