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青州, 平原国。
曹操拧着眉,听着司掌农事的官员汇报粮草吃紧的窘境,一时之间,颇有些“穷途末路”之感。
当陈国又一次派来书信,曹操忍着将信匣销毁的冲动,让人打开封泥,取出信件。
这一回送来的信件,并非缣帛,而是一片触感硬脆,被折叠成小方形的米白色物什。
曹操稍稍一怔,展开那片物什,神色惊异:“这是……蔡侯纸?不,不对,蔡侯纸没有这么白皙光洁,而且蔡侯纸并不适合用墨水书写。”
这是一种全新的文字载体,上面写着极细的黑色小字,并不似毛笔所作。
曹操的心訇然一沉。
能在众多势力为饱食而发愁的时候,腾出手改良书写用具……如此游刃有余,陈国究竟兴盛到何种程度?
据说陈国有产粮秘法,乃是天授之子,曹操起先以为这不过是“造势”之言,无稽之谈,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无的放矢。
“禀告使君,与信件一同送过来的,还有一百车粮食。属下们担心有诈,不敢让粮车入城,还请使君指示。”
陈国竟然在这时候送来一百车粮食?莫非是想以粮为饵, 逼青州暴动不成?
曹操又惊又怒,连忙查看信件,却发现信上的内容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信中既没有狡诈地劝降,也没有洋洋得意地嘲讽青州的困境,而是以一种平和谦然的语气,描绘关外异动。
“五胡谋华?”
看到这四个字,曹操狐疑地蹙眉,暂且收敛怒火,继续往下阅读。
而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怀疑、不以为意,渐渐转变为错愕与怫然。
“胡人安敢如此?”
即便是曾经效仿白起,在青州举起杀戮之刀的曹操,在看到信中所描绘的事项时,亦忍不住后背发麻,浑身血液倒流。
烹食孩童,折磨女子;将边关被掳掠的汉人当做牲畜,饿了就切下一片肉,随口嚼用;甚至将掳走的汉人当做供人取乐的野兽进行围捕,残忍地逗弄,一次次给予生的希望,又一次次夺走,还在他们面前凌虐至亲……直至“猎物”疯魔,自尽而亡。
“菜人”,“两脚羊”……这便是作恶的羯人对汉人的称呼。
诚然,因为战乱与饥荒,民间亦会出现食用人尸,甚至易子而食的现象。
可即便如此,也该是王粲《七哀诗》说描绘的那样,无奈,残忍而苦痛。
什么样的人,能以食人、欺人、辱人为乐,将人视为牲畜?
震怒的火星燎原而起,几乎要将理智灼穿。
即便是曾经提出“以亡人为脯”的程昱,此刻亦怒目沉默,久久未言。
谋士张范率先回神:“观字迹,此信应是陈王世子所写。听闻陈王世子襟怀磊落、心贯白日,从不诬赖他人。此事……大约为真,应是陈王派人打探过底细,确认无误后,才传信于主公。”
谋士毛玠道:“信中并未有任何拉拢劝降之意,只写了胡人的恶迹,与几方胡族的勾结。然而刘楚白令人送来一百车粮食……应当是'共守华夏,众心成城'之意。”
一个灰衣谋士闻言,小声咕哝:“谁知道是不是攻城的阴谋。陈国,弹丸之地,占领州郡的速度如此之快,八成都是用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是他们在粮食中下毒,将我们所有人毒倒,他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地拿下平原国,甚至生擒主公,掌控整个青州。”
程昱冷笑:“粮食何等珍贵。陈国若想逼降,直接围了城,让我们困死在城中便是,何须拐弯抹角地用珍贵的米粮,行此下作之策?”
灰衣谋士一哽,反唇相讥:“就算不是在粮食中下毒,也很可能有别的阴谋。胡人大多在并州、幽州以北,凉州、益州以西,就算侵扰边关,杀害边关百姓,那也是马腾、韩遂、张杨、袁绍该头疼的问题。主公偏居青州,被袁绍、刘宠父子掣肘,难道还要抽出兵力,去帮袁绍镇守边关?”
见众多谋士各个面无表情,缄默不言,灰衣谋士昂起头,
“刘宠父子位于中原腹地,又何须忌惮胡人的侵扰?刘昀的这般行径,不过是惺惺作态,借机谋取青州罢了。献出一百车粮食也不过是为了麻痹我等,诓骗主公的信任,莫非你们还正当他是心系边关黎民的大善人?”
毛玠并袖而立,风淡云轻地瞥了灰衣谋士一眼:“那依你的高见,该如何解决青州的粮草之危?”
灰衣谋士顿时被噎住。
别看他侃侃而谈,仿佛一切阴谋诡计都逃不出他的法眼……实际上他没有任何处理事务的能力,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过过嘴瘾,享受挥斥方遒的快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