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3/3页)
五脏六腑俱被震碎,霍启身为三境灵修,尚不能自创灵气,此刻感应到演武场上没有一丝可以调动的六气,他仰面看着那瘦弱身影从天而落,心神俱颤地大喊:
“众将听——”
“谁敢擅动!”
梅池春咽下喉间腥甜,放眼看向四下的玄武院众人,眸色冷如寒刃:
“兵家规矩,军令如山,违者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演武场比试,她胜,霍启不遵军令,当诛,谁敢擅动,同罪论处!”
伴随着少年朗声怒喝,下一刻,在他身后响起了身首分离的断颈声。
玄武院院尊霍启死了。
一时天地肃穆,唯有鲜血喷溅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到底是何人?”
银冠紫袍的身影落在尸横遍地的演武场上。
面容阴沉的青年步步走来,目光冷厉地审视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
“天戮剑,代天戮民,是法家至高术式,不只伤及体肤,更屠戮神魂,绝无起死回生的道理——你究竟是何人,竟处心积虑扮演梅池春的身份,你藏匿在她身边,到底想图谋什么?”
梅池春眉心微蹙。
珑玲耗尽体力,尚未平复紊乱气息,便见蔺青曜步步紧逼而来。
她拖着剑,一语不发地站到了梅池春身前。
尽管珑玲什么都没说,但光是这一个动作,便瞬间激怒了蔺青曜,他剑眉倒竖,眉间聚起沟壑。
“珑玲!你胆敢站在他身边!”
经年累月的顺从,令珑玲听到这句话时仍有一瞬间的僵硬。
然而梅池春看着她的后脊,在短暂僵硬后,她一寸寸地放松,并未挪动半步。
“我与巫山已无瓜葛,要站在谁的身边……是我自己的事。”
蔺青曜听到她声若蚊蚋的一句话,浑身血液都叫嚣着,恨不得用眼神将她撕碎。
“你生是蔺氏的人,死是蔺氏的鬼,什么时候有你自己的事?你的事难道就是为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送死吗?”
他的嗓音仿佛淬着毒汁:
“珑玲,就算你一时犯病心软,也该有个限度,你比谁都清楚,人死了就是死了,更何况是死在你天戮剑之下的人,梅池春是你亲手所杀,是这天下最不可能死而复生之人——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梅池春长睫微颤,眸色幽幽。
珑玲的呼吸在一瞬间凝滞。
生死一线都能无动于衷的少女,在这一刻眼眶蓦然变红。
她倏然抬头,咬着牙,挤出四个字:
“不、用、你、管。”
蔺青曜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记忆中的珑玲从不落泪。
哪怕是受剜肉之伤,哪怕在卫宫时被那些贵族欺负,她都不会有任何情绪。
所以蔺青曜那时讨厌她。
她太呆板,太无趣,太逆来顺受。
更重要的是,她是母亲蔺苍玉派到他身边的眼线。
十几岁的少年总想着执剑天下,却碍于母亲的命令,要被一个比他还小的小丫头保护,自尊心超高的小少爷无法忍受,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
后来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应该是蔺氏覆灭那日,她将他从一地血污中背起来开始。
从雁鹜陂到巫山,有许多次连他自己都已经绝望,她却仍然陪着他身边,穿过瘴气弥漫的荒原,越过万水千山。
她会永远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蔺青曜从没怀疑过这点。
但她究竟是何时开始有了喜怒哀乐?
蔺青曜在回忆里翻检,能够记起来的,依稀是那日她走出敕命鬼狱,举着手里一块木牌在阳光下端详。
正面似乎雕着「司狱玲珑」,背面雕着「梅池春克星」。
一贯毫无波澜的眼角眉梢,被与他无关的人牵动,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她是蔺氏的造物。
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她就该永永远远只看着他,只听从他,她怎么敢生出二心!
“我偏要管!跟我回去!”
蔺青曜欲抓住珑玲手腕,却伸手抓空。
“这人叽叽歪歪说什么东西呢?”
被一只长臂揽过去的珑玲意外抬头,正对上少年故作深思的表情:
“我跟那个什么梅池春,长得就这么像?既然你们人人都说像,你就把我当成是他,我其实也不介意的……只不过,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是说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是梅池春本人呢?”
珑玲定定注视他好一会儿。
尽管他确实长得很像。
尽管他还会梅池春所创的兵家术式。
但——
“没想过。”
梅池春眉梢一挑:“为什么?”
她瞳仁黑白分明,固执道:
“你看着我的眼神总在生气,但他的眼睛会笑,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