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第2/4页)

赵悔起初还嘲讽莲家无人,后来又被莲朵敏锐的嗅觉惊叹。

整整六十碗摆在桌面上,莲朵只需一闻一抿便知道酒是何酒,哪年所酿,果酒用了何处的果子。

甚至连酒里面的水,都准确的说出,是用了露水还是泉水,生水还是熟水。

无一个差错。

赵悔那日没再闹过,难得老老实实吃了顿饭,最后买了莲家十坛酒便走了。

而后每隔三日他便会去,然后也不知道从何处搜罗来酒水,让莲朵辨认。

莲朵没输过一次,甚至还从那些酒水里获得启发,自己琢磨出个新酒方。

那就是,她出事后,赵悔发了疯要找的酒方。

以前她只觉得赵悔偏执霸道,不可理喻。

如今想来,他只是想将一切和莲朵有关的东西都收拢到手里。

而他却不知道,莲朵早将酒方放到了那个荷包中。

她早将心意送出去,却没来得及言明。

两个傻瓜,一对痴人。

沈缨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低语道:“世间容不得你们相知相爱相守,愿你们转世轮回,能有一个圆满。”

她说完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几步,就看到莲渊正在和姜宴清说什么。

他们神情皆有些肃然,像是在说什么郑重之事。

姜宴清说了句:“不负所托。”

随后他便看过来,沈缨不知道他们谈论什么,也不知道姜宴清为什么忽然看着她。

于是疑惑地睁大了眼。

莲渊向她走过来,沈缨忙行了一礼,正要宽慰,就听莲渊说:“阿缨,我莲家多谢你了。”

沈缨皱眉道:“莲叔,您见外了。”

莲渊摇了摇头,走到坟墓前,望着莲朵的墓碑,说:“莲朵还在时,每日都要念叨你几十回,你是她在这世间的挚友,只是人世间,缘浅缘深,并无定数。有的人,只会伴着我们走一段路程。”

“不念不见、不悲不怨、阿缨,此生得你为友,莲朵必然泉下欣慰。”

“日后莲家酒庄的那些人,也要辛苦你照料了。”

沈缨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肩上扛了一座山,但她又无法拒绝这一嘱托。

于是叹息道:“莲伯,您就真的忍心将莲家基业赠与他人么?您就不怕我毁了那些东西么?”

“您该知道,世变时迁,人心难测。纵是我自己都无法预料今后的事,又该如何承这诺言呢?”

莲渊笑了一下,神情舒展,仿佛执念早已散去,而他已与山林水涧融为一体。

他俯身将手上折的一篮子纸莲花放在坟前。

“兀兀不修善,滕滕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1]

“阿缨,无惧他人疑惑之眸,往有光的地方走就是了。总是执着辨个谁善谁恶,那便着相了。”

“日后,开怀些吧。”

说完,他便一撩衣袍坐在坟前,双手合十念诵经文。

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低低的诵经声,沈缨也闭目听了一会儿才下了山。

姜宴清将她送回老宅,她看着依旧熙熙攘攘的街景,一时感慨万分。

她在鬼门关里滚了几遭,如今踏回阳间才发现,一个人真的是太渺小了,滚滚车轮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留。

曾经她以为棘手的林玉泽,高高在上的林致以及身份莫测的林默,眨眼间,都在这一场争锋中陨落。

而数月前还群狼环伺、四面楚歌的姜宴清,如今已坐稳县令的位置,各大家族不敢小觑,百姓也渐渐拥护其官声。

他一步步达成所求。

而她,也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中,逐渐被他的智慧折服,心甘情愿的追随。

而她亦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动心。

她从马车中下来,正要走时,无奇将一个纸包递给她,并未多言便转身驾车离去。

沈缨掀开一个角看了一眼,竟然是一盒子点心,都是云姑亲手做的。

她拎着点心,望着那架马车,直到看不见为止。

她走进了巷子,她家的宅子在巷子最西头。

巷子很长很深,也很静。

她走得慢,故而在巷子尽头看到了漫天霞光。

火烧了云,云染了天,天拢着光。

红霞漫天,像是天界的一场盛会,因太过热闹而被人间窥见了一点光景。

她驻足看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林默。

他曾说自己出生时永昌便是此景。

所以他被赋予使命,一出生就肩负起了振兴家族的责任。

而她五岁起没了母亲,父亲染疾,兄长软弱,弟妹年幼无知。

她没想过愿不愿、能不能,便自动的学会了撑起这个家。

而她只担了一家几人的责任,便累得半死,扔了脸面抛却尊严。

反正,她们本就生活在泥沼里,只要能活着,便是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