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玉

萧芫抿唇, 鼻尖有些发酸。

此时才懂得,前世今生那么多回,自己真正让姑母烦心的是什么。

姑母不是不喜她的睚眦必报, 处处争先,姑母忧心的,是她破釜沉舟,不懂得保护自己。

前世姑母并非没有说过, 是她,总觉得自己占理, 所有人便都应该向着她去一同谴责别人,是被自卑圈起了太重的心防,应激般地隔绝所有可能会破开假面的直言。

姑母似乎也明白,因此总以自己的方式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哪怕会因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于是她不必痛苦地叩问内心,得以一直无忧无虑。

可她前世那般, 当真开心吗。

怎么会开心呢。

每每姑母责罚她,看到因为自己姑母没了笑颜, 心都如刀割一般。哪怕, 事情最后确如她所愿。

现在回想,方恍然,前世的自己虽活得骄傲肆意, 可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部分在谴责,在惩罚自己,只是她逃避地不看不想, 自以为是地活过一日又一日。

殊不知所有的肆意与快乐, 都是因为姑母的包容与保护。

萧芫很安静地投入姑母怀中,张开手, 紧紧抱住姑母,很用力很用力。

胸膛满满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很多很多种混杂在一起,暖流与酸涩交织,喉头哽咽颤抖,却流不出泪。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芫儿,你想做什么,都有姑母在呢。只要真正对你好,让你开心的,予都支持,你不必怕。”

萧芫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点头。

好像身在一场超乎想象的美梦中,姑母给她的太多太多,多到她很费力很费力才能接住,温暖得足以驱散世间所有的料峭寒冬。

她何德何能呢。

萧芫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也会一直一直对姑母好,一辈子都在姑母身边,姑母永远都是芫儿在这个世上,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太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叹了一声,“傻孩子。”

……

后殿的门窗缓缓打开,眼前云阶月地,抬首月光明莹。

月华自苍穹倾泻而下,如菩提玉瓶洒向人间,圣洁而宁静。

太后披了件缂丝素色大氅,由宣谙扶着,望着不远处提灯缓行的萧芫几人。

回想今日问及皇帝时芫儿的回答,轻叹,“皇帝其它尚可,偏在讨女娘欢心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就皇帝平日里对待芫儿的古板模样,怕是换哪个女娘,都很难生出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尤其芫儿生性爱玩爱热闹,皇帝拿那些个圣贤之言压着要她听话,不适得其反都算好的。

宣谙开解:“殿下,儿孙自有儿孙福,萧娘子才及笄没多久,凡事啊,总得慢慢来。”

宫墙边,摇摇晃晃的宫灯转过墙角,被遮挡得彻底看不见了。

太后搭着宣谙的手往回走,月华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与灯火交融。

“罢了,皇帝他自个儿的小皇后,还要予帮他不成?他要是再惹芫儿难过,予可饶不了他。”

“是是是,”宣谙叠声应着,笑入眉梢,“您呀,安安心心等着享福就行喽。”

“……确实是得等等,起码安安稳稳过了这两年,等皇帝及冠亲政了,便不远了……”

和缓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重归静谧。

窗边树影婆娑,不知过了多久,盏盏宫灯熄灭,只余月光静静流淌。

柔辉铺展开玉练,抚过每一条枝叶,像一个又一个紧密的拥抱。

.

宴后的好一段日子,萧芫都如同国子监里即将月试时临时抱佛脚的学子,整日在慈宁宫里昏天黑地地翻书习文。

那些兵书里的条条框框记得多深尚不知道,怨气倒是积了一肚子。

每日坐在案前时都苦大仇深,更发自内心地佩服岳家的阿兄阿姊们。

他们可真的太厉害了,能将这些兵书中的随意一句信手拈来,再精准运用到实战中。

她是觉得自个儿脑筋都拧成麻花儿了,看得越多,拧得越多,还得回过头去费老大的劲儿把谁是谁分清楚。

再多的已无能为力,她现在只希望到时不要张冠李戴,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

翻到最后,知识是如过眼烟云,颇有几分雁过不留痕的写意潇洒。倒是越来越想念远在边关的岳家人了。

尤其是晗雁阿姊,不光武功最是高强,脑子还十分灵光,若是阿姊在,这些兵书,定然全都不在话下。

哪像她呀,仿佛是在硬往满是草包的脑子里灌墨水,痛苦又艰涩。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她的回信,这么久了,新的信会不会已经在路上了。

萧芫铺开一张纸,仔细在砚边舔了舔笔。

不管了,在不在路上的也不耽误她新写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