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边形

谢鹤逸是在会议室门口接到李嫂的电话的。

春节后,是各个公司布置新年度战略目标,提振士气大干一场的时候,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企业,一般都充斥着各种大会小会,文远集团也不例外。

会议议程是提前定下,一个月前议案就向董事会成员分发过,主要是有几个重点项目要过会,于情于理作为最终决策者的谢鹤逸都不该缺席。

裴渊一直跟在谢鹤逸身后两米的位置,见他接完电话一直没动,隔了片刻,才上前小声提醒道:“先生,会议室里已经准备好了,人都到齐了。”

谢鹤逸皱眉,唇角微微抿起,却没有朝会议室去,而是转过身向电梯口的方向走。

他的脚步本来很快,快到裴渊都觉得有些异样,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随即驻足一瞬,然后步调便慢了下来,重新恢复正常。裴渊见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舒展眉目轻笑了下,接着是很低的一声叹息。

谢鹤逸站在电梯前,裴渊却没像往常一般提前按下按键。他有些摸不准,只好硬着头皮问:“您是要下楼吗?”

谢鹤逸侧首看他,“嗯,回一趟家。”

裴渊下意识按照指令探身去按了电梯,嘴上还不忘尽职尽责地请示他的示下:“那今天的会议……”

“改期吧。”说完,谢鹤逸抬脚迈进电梯。

一听这话裴渊就知道不好办,但也没办法,只得赶鸭子上架联系董办,说谢董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叫他们另行择期组织会议。至于这件急事具体到底是什么,裴助理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大致能猜出点儿眉目。自家老板一向恪尽职守,很少会有让私事影响工作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例外,都与孟臾相关。

其实,事实与裴渊猜的大差不差。

李嫂打电话来说,孟臾好像是病了,在静室地上蜷缩着躺了很长时间都没动弹。

又说,她进去后,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送去的饭。

谢鹤逸回来后,叫人打开了静室的门,孟臾还蜷在地上,柔如墨泉的长发披垂在侧,遮住了小半张脸,跟个小猫似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听到响动,孟臾睁开眼,待看清来人是谁,她松了口气,谢鹤逸到底还是心软了舍不得她,终于能出去了。

孟臾是被谢鹤逸抱出去的,她本来想自己走,但大约是因为太久没进食的缘故,腿脚发软,刚起身就踉跄了下,差点摔倒,便被他扶起捞在了怀里。她顺势而为攀上他的肩,双手揽住他的脖颈,额头抵在胸前。

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这鬼地方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谢鹤逸把人带回他住的小楼,叫李嫂给孟臾煮碗粥。很快,热腾腾的白粥端上桌来,还搭配几样素色小菜。

孟臾不肯吃,她难得在他面前将真实的负面情绪外露,气鼓鼓地说:“我吃不下。”

谢鹤逸轻声谑笑,“闹绝食、装病不就是想出来?目的达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孟臾神情恹恹,一手按在胸腹间,羞恼驳他,“我没有装病,我胃疼。”

谢鹤逸没说话,抬手屈起指节轻轻摩挲触碰着她的脸颊,确实有点微热。

从小到大,孟臾一不舒服就会伴随发烧。

孟臾僵了僵,却没领情,兀自别过脸去,深呼吸,长长出一口气。

她实在太生气,气到壮了胆子,压根儿不想再装温顺装乖巧装谨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关我?”

谢鹤逸手支在桌面,撑着额角看她,眉间含半分兴味,“这样不挺好吗,有什么说什么。”

跟在他身边十多年,别的本事没见涨,表里不一的功夫学得虽然还不到家,隔着电话骗他倒是足够用了。

孟臾怔住,什么意思?她不听话发脾气怎么就挺好?他费这么大周章,难道就是为了要教自己怎么忤逆他?

她不解,问:“你不喜欢我听话?”

“听话?”真是不得了,在气头上还不忘试探他的口风,谢鹤逸身体向后倾了倾,捏了捏眉心,反问:“你听话了吗?”

又来了,孟臾只恨自己道行太浅,他能四两拨千斤,她却根本分不出他说得不听话到底指的是她不好好在静室面壁思过,还是别的什么。她心里还有一个秘密,若是被他知道,怕就不只是关静室这么简单,她没办法摊开说,就连提也不能提,只能想办法绕过去。

近在咫尺的矮榻边摆放了张六边形的花梨木小几。

谢鹤逸似乎对六边形格外钟情。

这里许多家具都是六边形的,桌子凳子花盆,几何图形非常多,很像他这个人,总是表现得理性冷漠到近乎无情。

矮几上托盘内放着几小瓶谢鹤逸常用的眼药水,孟臾的目光落在上面。谢鹤逸的眼压有点高,用眼过多时经常会头痛,所以每天都会滴降眼压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