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哥,你听说了吗,这两天有人在这里拍时尚大片。”

周末正中午的阳光下,「亲亲」的玫红色霓虹招牌像褪了色。

趿拉着拖鞋的少女一只脚支在凳子上,一边给自己涂指甲油一边道。

在她身边一张双人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身着淡蓝衬衫,一早就在工作状态中了,正将就在一张茶几上敲代码。人太高,茶几太矮,他的身体不得不躬着,但肩背还是很板正。

“我想去凑凑热闹,不知道他们明天还来不来。据说一大早就开工。”少女嘀嘀咕咕。

“想去就去。”

“好像……”少女有些畏惧地睨了他一眼,“去了那个房子取景。”

因为出了这样惨烈耸人听闻的凶杀案,同德巷都失去了名字,变成了“那个房子那一带”。

除了房东老头和流动租客,同德巷的面孔没有什么变化,老的不够死去,幼的不够壮离,何况大家都穷,祖辈都守着这块宅基地。因为这个原因,少薇这两天都用一条薄薄的纱巾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水泥红砖裸露的自建房,比她记忆里的还要更破败一点。蛛丝已经侵占了墙角,砖缝里生长出了旺盛的野草,甚至是什么杨树的极小极嫩的幼苗,门口一条铁链缠绕门把数圈,落下一把沉重的大锁。因为长年没人住,它的对面被放了一排垃圾桶,散发出酸臭。

其他人收了工后已先走一步,只有少薇还留在楼下,仰望着。

二楼那个铝合金防盗窗口,曾有她一次次偷偷目送陈宁霄的双眼,尚清刚搬来第一天就浇花浇到她头上。

“美女,你还不走啊?”路过倒垃圾的人道。

是小卖部老板娘,少薇眼睛眨了眨。她之前总送她临期食品,是个好人,如今已认不出她。

“我看你们在这里拍得热火朝天的,都没敢跟你讲,”见四周没人,人间阳气灼烈,她凑近,将声音压低到粗砺,“这里面死过人!很惨很惨的!头都被砸烂了!”

一阵风穿过巷子,拂动女摄影师面庞上的柔纱。她的表情纹丝不动。

“这么多年,没人来问过这房子?买下来等拆迁也不错。”

“你倒蛮有头脑,这个宅基地是有人要的,就是房子没人打理。这里面本来是鸡窝,出了那种事,鸡跟嫖客都不敢来了!不过……”老板娘回忆了一下,“确实有一次,有个个子小小的女人——”

少薇眸光一动,迫不及待地问:“个子小小的女人怎么?”

“你这么热心?你哪个哦?”她的急切招致了对方的怀疑,端详起来,“哎……这么一看,你这个眼睛眉毛——哎你别走啊!走这么快——喂!”

淡黄色的面纱敷裹在少薇的脸上,随风在她脸上贴得越来越紧,直至让她呼吸不能,眼泪却莫名地夺眶而出。

「亲亲」二字在日光下暗淡。

原来不知不觉的,她还是跑到了这里。

少薇闭了闭眼,深长的一轮呼吸过后,她一手推门,一手勾下纱巾露出鼻子和嘴巴:“你好——”

店里的女孩和男人都同时转过了脸——

他们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巷子有过很多次的偶遇,大部份是正直清贫的少年出于暗恋而制造的伪装邂逅,每一次,少女都比他更意外。但这一次,他始料不及更胜她。

手中昂贵相机差点就要砸地。

“……梁阅。”

她不知道反复咽了多少次,终于把这个经年未再去打扰的名字说出口。

“果然是你。”

北京大前门东来顺火锅店门口清瘦但冷漠的少年,逐渐与这个穿衬衫西裤的青年交叠在一起。

一旁少女讶异地张大唇看着这一幕,红色甲油刷停在脚趾上没了动作。

五年未见,她和他都已不是少女少年的眼,也不是充满朝气的青年人的眼,而是如此疲惫地、像走过了一条漫长的尘土漫天的路的旅人的眼,相对着,谁都没有先说话,直到少薇脸上清泪划过下巴。

“就不能,”她嘴唇急遽颤抖着,为了把字吐清楚,嘴唇不断开合尝试,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就不能……我们一起找尚清姐吗?”

……

禧村外小河沿。

灰色水泥河堤上,两道并肩而坐的背影,外加一个在白线里跳房子的少女。

“所以,你才盘下了这个店面。”手里的啤酒易拉罐被少薇捏紧,“你觉得,尚清姐有一天会回到这里,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身边的声音淡然,不似她波动深,“我经常怀疑,这只是我自我安慰的方式而已。”

少薇沉默。

“我们高中时都学过《雷雨》选段是不是。周朴园怀念鲁侍萍,雨衣要穿旧的,衬衣也要旧的,有间屋子的窗户从来不开。那时候的语文老师问过我们一个问题,这是他真心悔过和怀念的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