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愿他万年(五十四)

亘古的真空中,八位主神整齐地弯垂下腰。

但比起弯腰,这更像一个沉痛到将身体对折的鞠躬。神祇的脊梁犹如弯曲的磁体,巨大的蛾翅就从祂们缓缓开裂的后背中盛放而出,无限延伸至宇宙的边缘。

至神至圣的灵,拱卫着最中央的人上升了。

祂们升上苍穹,升上太宇,群星也不过是繁多灿烂的金色光焰,撞在祂们的双翅上,便如耀目的豪雨,旋转纷飞,映亮了辉煌的星海黄昏。

所有痛不欲生的泪水,万般不舍的挽留,那太深的,令语言都失效的悲哀,这一刻尽化作短促的音节,从神明的体内吹出。

“飞吧。”

德斯帝诺说。

真空稳固且坚定地洞开,洞口那端却不是纯然的黑色。

时间以河流的方式交错纵横,犹如万古巨木体内奔流的树液,或者一匹没有起始,没有尽头的缠绕织网,焕发出自然生灵无法辨认,不得形容的众光。

阎知秀迷惘地注视着这些景象,他的大脑已然失去了处理信息的功能,只能任由它们从自己的视网膜上毫无意义地掠过。

时间本身吸引着他,他的身躯是一粒失重的尘埃,飘渺地飞向无穷无尽的长河。

他孤零零地向上浮起,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可怜,德斯帝诺再也忍不住了,祂向前倾,漫长的触角尖端拂过人类的身体,只来得及在他的手心里缠绕片刻。

洞口正在飞速缩小,他苍白的脸孔在时间的缝隙里转过一面,仿佛定格了永恒。

宇宙的屏障关闭了。

阎知秀的身体轻轻飘飞着,他拦腰撞在一条时间的绳索上,立刻在未知的空间深处激起一阵涟漪。

他被时光吸附,也被时间排斥,怀中的星辰散发着微光,最终,有一条最大,最深的河流容纳了他。水银色的河面上,阎知秀困倦地落下去。

他的灵魂被不尽的时间流所冲刷,虚无和他的连接暂时中断了,纠缠着他的空无触须根根开裂,被每一条存在的河流隔开。

阎知秀怀里,德斯帝诺交给他的星星蓦地明光大放。

混沌的天穹轰鸣开启,古老威严的权柄单独作用于一个人类身上,狂风倒卷,雨丝退向苍空的云端,隆冬生出深秋,深秋再加热成黄金的盛夏,继而盛夏也和缓地熄灭,春日的绿意润泽地覆满大地,日月西升东落,江河眷恋地回归了最初的大海。

曾经被虚无吞走的生机,记忆和活力尽皆咆哮着奔涌进人类的身体,他身上的状态一刹倒转。这像极了游戏里的回档设置,失败和死亡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把时钟上的长针拨回灾难发生的前一刻就够了!

阎知秀一跃而起,愣愣地站在河面上。

他便如一名沉睡了数月的病患,忽然就收到了命运给他的全部偿还。

……我擦嘞!

阎知秀像只脑门上被拍了一块吐司面包的猫,僵硬地保持着张开手脚的姿势,呆呆地站了一分多钟。

不是,之前发生了啥?我失忆了吗?我为什么站在这个鬼地方?世界又毁灭了时间又重启了?德斯帝诺呢?祂是不是又干出什么好事儿了?

数不尽的问题汹涌而至,快把他的脑仁儿烧干了。

他先低下头,仓促地摸索身上,看有没有能找到的线索,结果一抬手,阎知秀又愣住了。

等一下……我手上是怎么回事?

血红生光的颜色,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啊!

阎知秀慌乱起来,他扒开衣服,又在自己胸前,腰间发现了粉金和黑蓝的花纹,继续翻翻找找,膝盖上的纹样是黑的,脚踝上的纹样是白的,再仔细找一圈,结果在肩膀上发现了银色的……至于最后一个纹身的位置,阎知秀冥思苦想,实在不想承认它是在自己脸上。

完蛋。

阎知秀貌若痴呆地想。

我变大染缸了我……人家是九纹龙史进,我搁这成了八纹蛾阎知秀……闹哪样啊这是!让我穿进水浒传跟人搞桃园结义吗?!

他气得在河上团团打转,心里乱糟糟的,因为他上次遭遇这档子事,还是德斯帝诺决心赴死,只给他留了个纹身就去了,眼下这个情况……难不成是虚无又打进来了,八个大蛾都决心赴死?合着给活人留纹身遗产成你们的家族传统了还!

他急得不得了,心里又气又躁,就在这时,衣袖里“叮当”掉出颗灿烂的星星,落在起伏不定的河面上。

阎知秀定定神,不见迟疑,立刻拾起来,捧在手上。

里面……好像有谁在说话?

他狐疑地挑眉,把星星捏着晃晃,凑到耳朵边。

不是错觉,里头真的有声音!

“……你听我说,”而且是理拉赛的声音,“我知道你此时必定十分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