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愿他万年(十三)(第2/3页)
“既渴望认同,又刻意与人保持距离,把不被理解归咎于‘没人能承受我的高度’,我想,实际上只是祂害怕走进一段深刻的,复杂的关系。”阎知秀托着下巴,神清气爽,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神吗?胆小鬼而已。”
斗牛士投掷出长剑,正正刺中公牛的心脏。
世界一片寂静。
城市凝固,人声沉默,山川的风声不再,海水与河流的波浪停下涌流,星球是一颗琥珀,包裹着神明停跳的心。
很久很久,阎知秀都再没有听到对面的声音。起先,他还以为对方是气狠了,气得说不了话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忽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类似哽咽的叹息,像缓慢覆盖的沉重岩浆,滚烫地淹没大地,也像病人的骨头,永不停歇地疼痛。
德斯帝诺捂住脸,犹如捂住一颗鲜血淋漓的心。祂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滚落而下,祂不愿让人类知道自己的痛苦,想要愤怒,那愤怒也被泪水浇灭了。
他不爱我,他厌恶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可笑的神!德斯帝诺窒息地想,可是,他的批判难道有错吗?我不正是这样的一个可耻,可悲的存在吗?
……祂哭了?
意识到这一点,阎知秀不禁大为惊诧。
不是,我这就把祂说哭了?
胜利的美妙感觉犹如一盘炎炎夏日的蛋糕,变质得飞快。
阎知秀期待的是一场势均力敌,或者他处于弱势,对方处于强势的唇枪舌剑。把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上位者气到中风是他最爱干的事,可这不意味着他想欺负一个有感官过载症状的社恐患者啊!
他心里意气风发的斗牛士一下就萎靡了,阎知秀以为他在对付一头身强力壮的公牛,结果转身一看,牛已经没了两条腿,走一步喘三下……这谁还能斗得下去?他又不是心理变态。
“呃,嗯,你哭了吗?”阎知秀问。
他也不知道怎么确认这个消息,只好探头探脑地歪着脖子看天……有点像那个把头塞进桌子底下,问别人真哭假哭的表情包。
“我也没说什么啊,你……”阎知秀抓着耳朵,“好吧我是说了点什么,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被打成猪头三了都没掉眼泪,你怎么哭上了?”
世界还是安安静静的。
“好吧好吧,”阎知秀没办法了,“就算我俩扯平了,行不?你救我两次,就算你救我两次吧,一次在广场,一次在地牢,然后我也结结实实地骂了你两次,这些狗屁选民的所作所为也不算在你头上了,我们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怎么样?”
【……你对我的评判是正确的,】德斯帝诺终于发出声音,祂不再伪装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让你遭受这些事。是我偏执己见,所以你才吃了这么多苦,我……】
“等会儿等会儿,你先停一下。”阎知秀及时叫停,“不如,我再教你一个道歉的小窍门?”
德斯帝诺放下手,掌心湿透:【是什么?】
阎知秀说:“道歉的时候,最好当面,一对一地聊。只有当对方能看见你的眼睛时,你的歉意才能被评价为是诚恳的。”
德斯帝诺慌张地缄默片刻。
要见面了吗?诚然,祂是完完整整地见过人类的样貌,一一细数过他的迷人之处的,可人类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他会不会憎恶我的样貌?我身为神祇的原身,能够为人类的审美接受吗?
为了彰显诚意,德斯帝诺飞快地变回真身,巨大的夜蛾扬起翅膀,飞向神殿中央的真知水池,凡俗生物只要在这里饮用了一滴泉水,便能获得青春永驻的生命,以及对真理和智慧的洞见。
这里曾经是祂的一位血亲修建的奇迹,现在,德斯帝诺就用这里的水面来充当镜面。临水自照,祂急不可耐地用前足梳洗羽毛状的华美触角,理顺脖颈和胸脯上乱糟糟的领毛,直到把它收拾得蓬松柔软,雪白干净。
接着,蛾神清洁掉复眼的泪痕,让瞳孔重新变得光洁,展示出宇宙的神秘与剔透,再热切而惶急地把羽翅铺平,让上面的鳞片和花纹得以完美地显现。神祇扭动腹部,抓起丝带状的后翅,足肢攒动,把它们打理得轻盈,飘扬。
祂就这么精心地打扮了自己,让自己光彩照人地徘徊在万神殿里,然后,主神才鼓起勇气,轻轻地把人类捧上神明居住的至高天。
阎知秀疑惑地等了半天,谁知对面又没声儿了,他刚想说话,便感到一股不可阻拦的外力将自己轻柔地抓起。
视线一瞬大亮——阎知秀急忙遮住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仿佛尘世的烦恼都在离他远去。他呼吸的空气逐渐变得寒冷,澄净,超凡脱俗。等他再站稳脚跟,眼前已然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