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2/2页)

离渊想起了自己还是一条幼龙的时候。他游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物,他在青龙族祖的脊背上眺望过遥远的海岸,在云霄天阙的高台上静看过日月的沉浮。没有龙告诉他将来要成为一条怎样的墨龙,也没有人教他一定要学怎样的剑术。天和海都是无垠的,他不会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同一张面孔。

把金龙老祖惹烦了他就会去找白龙,白龙的法术学完了他就会去拜访赤龙。赤龙族的族姊在南炎界被一只朱雀骗了感情,他和长兄一起去掀了朱雀的王庭。

如果他是云相濯会怎样?如果经历这一切的是离渊那会怎样?

不会怎样,因为连“他”这个词语都不会有,他从一出生其实就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云相奚不是养大了云相濯,他杀死了云相濯。

他教他的每一剑,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喊出的名字,都是一种对心的酷刑。他日复一日削掉的是云相濯生来的心魄和血肉,然后让他新长出一个冰冷的躯壳,一个为剑而生的躯壳,一个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躯壳。

云相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离渊想不出,他完全无法理解云相奚的任何举动。一个人生来有三魂七魄五蕴六识,云相濯生来就是一片莲一捧雪,他生来不是为了让云相奚这样糟践!

剑有心,龙有心,云相濯有心,可是云相奚好像真的没有那颗心。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那颗心。如果从未把云相濯视作孩子,也从未将自己视作一个父亲。

他每一天为云相濯束起的发带,每一年为云相濯锻成的灵剑,夜晚牵起他一起回家的手,俯身为他擦去的那滴墨——这些又是什么?

这些东西落进云相濯的世界里,又算是什么?

叶灼说,他修的是无情道。可是离渊从未将他看成过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叶灼是一个有心绪、有偏好的人。他不喜欢的东西就会推出去,他没那么不喜欢的东西会允许留在身边。他能品尝一杯青梅酒,他不喜欢那些太甜的东西。

离渊也从未将他当做一个不知世事的人,一个只懂得剑的人,相反,他知道叶灼其实有一颗琉璃一样透彻的心,万物都会在其中映出本来面目。世间的事他都明白,只是他不在意。

二十年后的叶灼,什么都明白。

所以二十年前的云相濯,亦是如此。

他只是清醒地,接受那一剑、又一剑凌迟的酷刑。如果这就是云相奚的所愿。

这是什么时候?离渊茫然地想。

他转头看窗外的上弦月,看天上的星斗。这是秋天,这一天是云相濯五岁时候的八月初。

到八月十四的晚上,灵叶就会告诉云相濯,她要走了。

他想在夜色中看清云相濯的面孔。他伸出手,月华如水般在他和云相奚之间漫溢,他走出一步,忽然回到了八月十四那一晚的雾中。

那一天,云相奚依旧牵着云相濯,回到他们的住处。

“她说,她要走了。”云相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