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4页)
梦里的苻煌很冷漠,披散着头发,现实里的苻煌也披散着头发,却被殿内的暖香熏得有些柔情。他几乎分辨不出真实还是梦境,目光下沉,看到苻煌拿着巾帕正在擦手。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起卧不同服。晨起要净手,擦身,换衣,他此刻刚褪去寝衣,只赤身披着一件大氅洗漱。
瘦削精壮,落拓不羁。
而他从前只云里雾里见过的那条龙终于露出真形,似从云端垂下,微微昂首,颜色寡淡,但其身可怖,沉甸甸还未苏醒便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苻晔困意顿消,慌忙转身,将脸埋进错金银的牡丹蕊上。
还好他只推开一条缝,苻煌并未察觉。
大概怕人多吵到他,苻煌竟然未叫秦内监他们伺候。身后依旧窸窸窣窣的响,应该是苻煌在穿衣。
苻晔在那窸窸窣窣的衣物声中发呆,额发略有些潮湿散开,连带着锦被之下也开始变得潮湿,他微微收紧肩膀,后背蝴蝶骨凸起,宛如蝴蝶欲飞。
他等苻煌出去以后才叫庆喜进来。
双福他们捧了新的内衫并巾帕热水进来伺候。
苻晔叫他们都出去,自己进了围屏之中,神思恍惚,正在低头擦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他透过围屏一看,看到苻煌进来了。
苻晔手忙脚乱,差点撞翻了围屏。
他再也不要和苻煌一块呆着了。
他要去神女湖透透气。
谁知道苻煌缠他缠的很紧,说:“等会我同你一起去。”
苻晔看他案上奏折如山:“等你批完,天都黑了。”
都不敢看苻煌的脸。
苻煌依旧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常服,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但他现在完全不觉得苻煌瘦削了。
他觉得他是天下男子都不如的真龙。
结果苻煌要他帮他批奏折。
皇帝道:“两个人看的更快,看完我们同去。”
都说古代的皇帝能给予的最大的宠爱,不是金银财宝,也不只是所谓的宠幸和真心,而是给与对方参政的权力,与之共享天下!
苻晔一时愣住。
苻煌最近很是霸道,也可能是他心虚,竟然言听计从。
皇帝先是给了他一些自己看过的奏折让他练手。
苻晔战战兢兢,因为在他心里,这些大臣们上的奏折都是国政。
可他看了以后才发现,原来奏折也可以这么生活化,叫他大跌眼镜。
譬如某观察使的《祥瑞贺表》写他治下某县【现白雀,喙衔嘉禾】,开始吹什么祥瑞现世,都是皇帝仁德。
你敢夸皇帝仁德也算你有勇气。
上面朱批只打了个叉。
不知道是皇帝打的还是秘书省打的。
又或者某州官的奏折是他们县有个妇女拾金不昧……然后没了。
朱批:“阅。”
这是最早的已读吗。
还有某军中将领来问安的,可能和皇帝关系尚算不错,接连问了好几道:陛下您最近进得好么?
朱批:尚可。
该将领:陛下您最近进得好么?
朱批:尚可。
该将领:陛下您最近进的好么?
朱批:尚可。
他相信这个肯定是秘书省回复的了。
因为苻煌绝对没有这个耐心。
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个奏折,洋洋洒洒居然数千字,错别字还很多。
通篇看完,不知所云。
他一边看一边抿着嘴唇看向苻煌。
他终于知道苻煌为什么要设立秘书省了。
确实有些奏折不必来烦他这个病恹恹的皇帝。
他先看这些垃圾奏折是如何批阅的,然后又看到一些比较符合他刻板印象的奏折,譬如某地红莲会余孽又闹事,或者某地案件州官无法裁定,上报朝廷。
这其中有个案子上报次数很多,一个女子老父为恶霸所杀,她为报杀父之仇,割了恶霸的脑袋,然后去了县衙自首。
按照国法,“杀人者死”,因此有人建议将她处死,但当地县令依儒家《礼记》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认为此女非但不应当死,还应视之为“孝义”,他不肯判罚,挂印而去。州官不能断,因此上报朝廷,诸多大臣为此争辩,相关奏折如山。
苻晔本来只是用这些奏折来转移注意力,此刻却被这案子吸引,并详细看了京中各位重臣对此案的奏疏。
他看得很仔细,连午膳都没有吃。秦内监将膳食端上来,伺候苻煌用膳,偷偷打量苻晔,竟觉得此刻的苻晔神色严肃,头上一支金翡翠的扁簪子,披着皇帝的龙袍坐在青玉案前,竟颇有当年苻煌当太子时候的风姿,一时心潮起伏,端详了半天。
他想苻晔自以皇子之身回宫起,便成为第一承继大统之人,将来若有新帝,他仰人鼻息做小伏低或许还能得苟活,但人心难测,与其将生死交给他人定夺,的确不如自己做皇帝爽快,陛下因此才要迫他读书识政,亲自辅佐教导,立贤王能臣之名,用心实在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