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你们说是不是!”年轻汉子噼里啪啦一通骂完, 心里那口浊气还没吐利索,便试图在二人跟前寻找认同感。

“狗日的官”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旁的小夫郎肩膀微微抖动着, 想笑, 又不敢当面笑出声, 原是被晒得红扑扑的脸颊, 现下晕起了一片绯意。

那汉子见他们俩谁也不搭腔, 便自顾自地说道:“这破开荒,老子是一日都不想干,若不是家里今年新添了人口,我瞧着脑袋拐弯了才想锄这石头地哩。”

“可不嘛,这都收拾几天了, 一亩地还没筛干净,赶明儿得叫俺家娃娃过来搭把手。”一年长些的壮汉挨着跟前坐下, 拿下头顶的草帽, 兀自扇着风。

这火伞高张的, 地头间连点风都没有, 往那儿一坐,汗珠子就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对了,你说你们俩要去东井村探亲?探得谁家亲?”年轻汉子忽而掉转话头。

谢见君同云胡眸光短暂一碰,继而温和笑道:“是一位叔伯家, 这不好些年没回来了,爹娘身子不爽利,我俩就代跑一趟, 路上听着县令那边垦荒的告示,闲来无事, 想申几亩地种种粮食。”

“你快别忙活了。”汉子连连摆手,“那些个整日里就知道吃香的喝辣的官老爷,哪里懂我们这些庄稼户的疾苦?”

“不是说荒地前三年免五成田税,三年后还可以买下来吗?”谢见君试探着问,他折腾小半日跑来这儿,就是想听听农户们心里的想法,单县令们报上来的冷冰冰的公文,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年长汉子闻声,吊着眸扫了他一眼,“小书生,一瞧你就没干过农活,垦荒哪有这么容易?”

“愿闻其详。”谢见君席地而坐,手搭在双膝上,作乖巧听讲状。

“这辛辛苦苦开垦的土地,能种出多少粮食还不清楚,俺们就已经背上田税了,”老汉摊手,满脸都写着无奈,“你瞧瞧俺们手上的这些农具,哪有能顶用的?”

“俺家要不是有牛,俺才不干这得不偿失,又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年轻汉子也跟着抱怨。

这耕牛是犁地的一把好手,谢见君年初在东云山垦荒时,便是靠着宋沅礼送来的牛省了不少力气,如今听他提起,便作势问道:“咱们这西井村里,有耕牛的,大抵是几户人家?”

“小书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老汉撇嘴,“大伙儿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闲钱买那金贵玩意?这满西井村,你掰掰手,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云胡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当初住在福水村时,尚且一小半农户家里有耕牛,他们卖豆腐赚了钱后,也托福生哥买了小牛犊,原以为那时已经足够贫困,没想成相比较现在的西井村,竟还算是富庶些的地方。

他余光中瞥见谢见君神色凝重,搭在一起的十指紧扣着,指节处微微泛白,便伸手抚了抚他的后心

感受到小夫郎的安抚,谢见君歪着脑袋朝他弯了弯眉眼,极轻地道了句“没事”。

老汉像是憋了许久,乍一打开话匣子,地也不犁了,土也不筛了,拉着二人就唠起了闲磕,埋怨官府只管给分地,旁的一概都让农户自己来置办,这一家老小,算起来要五六口人,连饭都吃不饱,还得从齿缝里挤出种粮来。

又说起这荒地位置实在偏僻,哪怕是一朝开垦好了,后面灌溉都成问题,他们总不能日日挑着扁担往这边送水。

“也就是今年收成好些,搁往年灾荒时候,村里农户都得去找城里地主家,亦或者钱庄借贷呢!”年轻汉子补充道。

“这借贷不是违法嘛?”云胡大惊,脱口而出道。他记得当初他爹牧青,便是因着借贷还赌债,被谢见君以《熹和律法》为由,送进了大牢里。

“这事儿当然不能让上面知道..”年轻汉子压低了声音,“我一听你们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不是曲兰县本地人,自然不晓得,这边借贷的利息至少得五分利,有些乡绅开口便要九出十三归....还不上,就得拿全部身家抵债,上个月,就你们去探亲的那个东井村,就有人家不得已把闺女卖去给钱庄掌柜做小妾呢!”

谢见君听着这些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头着冒出垦荒这个念头时,只想着种出粮食来,不让百姓们灾荒年忍饥挨饿,就算是大功告成,今日走这一遭,才惊觉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回去路上,他单手撑在马车的窗棂处,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青苗,默不作声。

“你别发愁了,再想想办法嘛。”云胡在一旁干巴巴地劝慰道。

谢见君敛回目光,瞧见小夫郎眼中明晃晃的担忧,上手揉开他眉宇间的川字,“无妨,我倒不是发愁,只是琢磨着如何去调整垦荒的法令,既是已经知道问题所在,就得对症下药,因地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