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春昼走走停停,站在几户人家门前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东市末头,巷子入口处的一个小摊贩前面。

她俯身挑选自己中意的水果,面前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李春昼便掀开帷帽一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用天真纯朴的语气问:“阿婆,这个多少钱啊?好吃嘛?”

看着她那张脸,就算是再刻薄的妇人这时候也难免柔和了表情,在李春昼满嘴的甜言蜜语下,老人一边给她挑出几个汁水饱满的李子,一边说:“来,丫头尝尝这个,可甜了。”

“阿婆,您是一直住在这边的吗?”李春昼蹲在老人旁边,一边啃着李子一边仰着头问,“有没有听说这里住过一户姓赵的人家。”

齐乐远被放了下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疯狂偷吃旁边米铺家的稻米。

“姓赵……”老人从过往的记忆中翻找着,“好像几年前是有一家姓赵的住在这里,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秀才,考了好几年还没中举,他们家还有个闺女,不过生了儿子以后就搬走了。”

李春昼眼睛一亮,轻声细语地问:“阿婆,您还记得那一家人搬去哪里了吗?或者他们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人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个……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了扬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家那个幺儿估计也到了可以参加科举的年纪了,不知道是不是比他爹强些……”

她一边回忆,一边把往事讲给李春昼。

本来意外得到一点消息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老人说得越多,李春昼就越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她笑呵呵地搂住老人的胳膊,撒娇一样甜甜地说:“谢谢阿婆。”

老人被她亲近热情的动作吓了一跳,“哎呀这孩子……”话虽这样说着,老人却伸手用布满皱纹的手怜爱地摸了摸李春昼的脸,喇得李春昼脸有些疼。

看到老人眼里的亲近意味更浓,李春昼笑容更大,买了一大包刚才吃的果子,交给李折旋抱着,然后便跟老人挥手告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李春昼天生就知道怎么博得他人的欢心。

对付老人,就要装出一副天真纯朴,不谙世事的热情样子,同时还要满嘴甜言蜜语,每次见面都要勤问一下,关心他们身边细碎琐事,倾听他们的闲言碎语,哪怕早就听烦了,也要耐心迎合下去。

对于李春昼来说,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无非就是满足他们的倾诉欲、虚荣心,甚至是控制欲,给予他们所需要的,然后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这片区域打听到足够的消息以后,李春昼满载而归,买回来各种糕点和水果,都挂在李折旋身上,然后在傍晚时分,她终于抱着怀里的小土鸡丽丽回到春华楼。

春华楼里有很多被人伢子卖进来的六七岁大小的孩子,现在都当做杂役和丫头使,等以后长开了才会开始卖艺或卖身。

李春昼把买来的东西全都分给这些小孩,看着他们围在自己身边,拿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笑眯眯地摸了摸他们圆圆的脑袋,想起很久以前,楼里的姐姐也是这样把零嘴和水果分给自己。

李妈妈一见到她就恨不得哭天喊地地跑过来搂住她,她捧着李春昼的脸,连声问:“哎呦我的乖女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也不跟娘说一声,万一磕着碰着!娘可就要心疼死了……”

李妈妈按着她的身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拉着李春昼的手问:“没伤着哪里吧?”

李春昼抬眼看着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李妈妈究竟是害怕自己受伤,还是害怕自己会逃跑呢……?

李春昼不愿意把一切都琢磨得太清楚,因为那会让人痛苦,她随口敷衍了李妈妈两句,摆脱了老鸨拉着自己的手,便要往楼上走。

夜晚即将降临,春华楼上上下下的人也开始干活了,老妈子和龟奴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楼上楼下,抱着酒水、餐食送到不同的雅间,四处张灯结彩,琉璃灯盏高悬。

前夜下的雨还没有干透,高林密院,在春华楼被漆成绛红色的深廊尽头,有飞鸟在上空轻轻掠过。穿着木屐来回的下人们都是雨点子般,匆匆,低头,含着胸,像是想要竭尽所能地遮掩自己的存在。

李妈妈喋喋不休地追问李春昼今天下午究竟去了哪里。

正踩着台阶往上走的李春昼慢慢回头,她身上有一种未完全脱去稚嫩的天真,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那股少年人的骄傲和意气还是掩盖不住。

春娘真是……越发漂亮了,老鸨在心里感慨,不管是哪个男人跟她对视,恐怕都会心痒难耐。

李春昼微微笑着,眉眼间流露着向上蓬勃生长的神态,但是语气平静到带着股冷漠,“妈妈别担心,我不会逃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