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37(第2/3页)

“因此,我也不会死。”

“我要珍惜这条残命的余生,因为这是她艰难地保护下来,送给我的。”

“这样的话,倘若有朝一日,我到了黄泉,或再与她重逢时……”

“我才能堂堂正正地对她说,当初她拼尽全力为我周全的这半生……我并没有辜负。”

一颗眼泪滑过他俊朗正气的面容,砸进了他面前的尘埃里。

晏行云冷眼望着盛六郎,忽然感觉有一点可笑。

他的怒火依然在心头闷烧着,他忽然有一点痛恨自己的心思敏锐。

因为他已经理解了盛六郎并没有说出来的话。

……为什么刚刚还溃败委顿在尘土里的盛六郎,如今能够重新挺直背脊,光明正大地在他的面前说出这么一番道貌岸然到了极点、却又理直气壮到了极点的话?

甚至看上去,即使背负着“谋夺人.妻”的这种严重的、违礼背德的指控,可是连最后的一丝良心和道义上的谴责,或他自己那过于旺盛的正义感与道德心,都不能再困住盛六郎了。

……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支撑着盛六郎昂起头来的,是谢琼临的偏爱啊。

晏行云带着一丝荒谬之感地,垂首再去望着自己怀中的她。

她的面容平静,长睫垂落,倘若不是她脸上犹带着刚刚在鏖战中落下的几丝血痕的话,乍然望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曾经几度也在夜中无法入眠,就这样凝望着她的睡脸。

虽然只是为了做戏而同床共枕,但谢琼临也当真胆大包天。她就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对她出手似的。

她安然又静谧地睡着,毫无防备,发出小小的鼻息声,在那些最黑暗、最冰冷的夜里,就像是蜷缩在他枕边、身躯温热,静静与他作伴的猫儿一样。

……他也曾经有过可以接近她心的时刻,对吗?

他现在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他忽然想到洞房花烛夜时,他怡然自得地在内心想着的那个念头。

——他不爱她,他六亲断绝,从此他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当时他并没有想到,那只是带着一点讥讽和赌气的想法,却最终一语成谶。

他其实真的六亲断绝,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只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赝品。

他几乎都要忘却了,他曾经还有一位亲人。可是最终,他们在北陵大军压城之时分道扬镳。

她舍生取义,为了那些光辉的信念而奋身一搏,是这世上最好、最美、最勇敢、最正义的姑娘。而他,慢了她一步,就永远只能晚到一步。

如今,他是真的六亲断绝了。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也从来都没有朋友。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再会真诚地爱他了。

这一次的中京之围或许可以解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北陵经过多少年的养精蓄锐,还会卷土重来。

许多人用性命换来的,可能也只不过是三年五载的平安。

值得吗,谢琼临?

……他很想问一问她。

但是他也知道,她的答案,一定是“对”。

正如她前世作为“荣晖公主”,舍身行刺,也只不过为大虞多争取了五年的时间;但这一世,她依然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再一次冒险行刺北陵汗王一样。

他们彼此都说服不了对方,一向不都是如此吗?

……可是现在,在最后关头,她说服了他。或者说,她舍生取义的行为,最终打动了他。

然而,他就连这最后的、这唯一的一次心悦诚服、低头认输,都不可能再亲口向她招认了。

她最后还祝福了他什么?权掌天下,长乐无极?

呵,大权固然在手,但乐有何在?

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一个人,像她这么有趣、这么勇敢、这么坚韧,带给他千般滋味,令他牵肠挂肚了。

他一辈子孜孜以求的,就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本以为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就足以向世人——也是向他曾经寄托了一腔孺慕之情的“生父”永徽帝——证明自己。

可是当他终于能够登临绝顶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那个地方,只能站下一个人。

但凡登上那个位置之人,无一不是到了最后都会六亲断绝,无情无义;即使有血缘上的连系,或拜过天地、祭过祖先,到了最后,都不得不舍弃。

这明明已经是他从前无数次想过、权衡过、下了决定的事情,也在冷静的情形之下一再思考,确认自己能够承受这样的后果。

但事到如今,为何胸中盘旋着一股不散的惆怅与郁气,再难忘怀?

他忽然记起,那一首有着“千里光”一语的“明月照高楼”诗,本就是一首哀歌。

是诗人以求而不得的小娘子之口吻,所写成的一首哀歌啊。

他一声声说着“妾心依天末,思与浮云长”,说着“愿作张女引,流悲绕君堂”,说着“君堂严且秘,绝调徒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