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断肠人遇断肠人(第3/4页)

至此,月池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全落入她用感情编织的陷阱里,沦为她的猎物了。她很快就能一步一步地操纵他,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引他的亲族踏入自相残杀的陷阱。

晚间很快就到了,太阳用尽了一个白昼,颤巍巍地倾斜尽了所有的光辉。戏剧上演时是热闹非凡,可当其落幕时,又是无比寂寥。月池孤零零地坐在了主座上,她突然很享受这种黑暗,只有在无光的夜里,才更能包容自己的丑陋。她闭上眼睛,沉浸其中。

忽然间,伴随着脚步声,一豆烛火在其中亮起。月池察觉到了光明。她以为是时春,没有睁开眼,而是道:“你来了,我没事,我只是想坐一会儿。”

时春没有说话。月池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来当执棋人的感觉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会舒服一些……”

来人的呼吸变得沉重,他忍不住开口道:“您不必自责。您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九边的百姓。”

月池一愣,她睁开眼,烛光映照得是张彩雪白的脸。她懒洋洋地坐起身:“原是尚质啊。”

她独自坐在阴影中,张彩想上前一步,可当他真的靠近她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观音就坐在那里,而他却只是凡人。

月池不解道:“怎么了?”

张彩扑通一声跪在她身旁,他道:“还是这么说比较自在。”

月池忍不住发笑:“怎么,在宣府时被我把骨头吓软了?”

张彩正色道:“卑职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真诚。黄金家族源远流长,势力雄厚,如不从内部分化,我们一百年都拿不下蒙古。而嘎鲁,是送上门来的一步好棋。这般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比大动干戈,杀得死去活来要好吧。”

月池调侃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张彩道:“卑职说得是实话。唐太宗有玄武门之变,我朝太宗亦有靖难之役,他们俱是天皇贵胄,天之骄子,连他们都不得不利用一些手段,来达成自己的宏图伟业。您乃一介布衣,又是……这是必经之路,总比中道崩殂要强。”

月池点头道:“你说得很是,很有道理,只是我心里还有一点疑问。”

张彩道:“您请说,卑职虽才疏学浅,必当竭尽全力,为您解答。”

月池俯身道:“我想问,猫吃惯了同类的肉,会不会变成伥鬼?”

张彩一颤,他自跪在这里,第一次抬眼与月池对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会。世事变化万端,怎可因一举定本性,应当从长远来看。若猫吃肉,是为了满足私欲,则会沦为恶虎,可如它是为杀死老虎,庇佑一方,而违背自己的本性,则会得到宽恕与超脱。”

他面色通红,双手发抖,看起来就像一个毛头小子,完全没有平日老油条的风采。月池不由莞尔,她问道:“那么,猫的秉性,会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违背中,发生变化呢?”

张彩斩钉截铁道:“心智坚毅者则能保住本心,心智软弱者会沦为恶鬼,您明显是属于前者。”

月池不禁哑然一笑,她悄声道:“世事难料啊,要是有一天我变了,你会帮忙杀了我吗?”

张彩一震,他沉声道:“我会。”

月池反倒有些讶异了:“答应得居然这么爽快?”

张彩坦然道:“因为卑职知道,不会有那一天,而即便真到了那天,您一定比死还难过。倒不如让我,送您再当一次逃兵。”

月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你刚来时,我是绝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

张彩想到过去,既赧然又怅然,他低声道:“未睹青莲真面,安知半生蹉跎。”

月池没有听清,她问道:“你说什么?”

张彩定了定神道:“卑职说,无论如何,卑职只要陪伴在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如您无法下定决心,届时卑职愿意代劳。”

月池一惊,张彩的嫉妒之心,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想了想道:“可尚质,你并不能长留在我身侧啊。”

张彩一惊,他道:“为何?”

月池道:“你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你有想过,和我在一起的代价吗?”

张彩刚要开口,月池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别冲动。想清楚再说,做张郎的代价,是要被活刮三千六百刀,说不定还会牵连家人。相信我,他绝对做得出来,还能做得无人置喙、天衣无缝。你真的,毫不在意吗?”

张彩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来。月池心下一定,可随即却觉不寒而栗,她是怎么做到,上一刻还在为利用爱她的人而自责,而下一刻却能如此自然敲打另一个肯为她舍命的人呢?

不儿罕山中,天空是一片炽热的、化不开的蔚蓝,山坡上生长着雪绒花、紫丁香,火草等葳蕤的草木。满都海福晋抚着微微显怀的肚子,看着蜂蝶在花间飞舞,纷乱的心绪才暂时缓解。她缓缓步上神圣的祭坛,向天地和祖宗神灵祈求:“尊贵的长生天啊,慈悲的祖宗啊,请庇佑您的儿媳,庇佑我的孩子们,愿我的微薄之躯能坚持到大元统一的一天,愿我的孩子们坚如钢铁,能够将您的香火代代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