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风暴之心(八)(第2/3页)

不过这样的神情只出现了一霎那,快到拉斐尔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再仔细去看,有着铁灰色长发的男人已经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睛,语气还是那样温柔低沉:“波提亚家未婚的小伙子有很多,他们会很乐意为了家族迎娶一位年轻且有丰富嫁妆的公爵小姐,还是说我的圣父想要为他们做媒呢?”

他在刻意地绕开这个话题,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没必要避开的话题,尤里乌斯被催婚已经快成了日常,拉斐尔有时候还会用这件事来取笑或者咒骂他——当然,后者大部分时间发生在床上,而且尤里乌斯永远都是笑眯眯地听着——他们都习惯了把这件事作为尤里乌斯的“缺点”放在明面上说。

所以为什么要避开,拉斐尔怀着恶意想,总不能是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也到了能被评价为年老的地步,于是开始贪恋起家庭火炉边的温暖了?

拉斐尔知道自己的想法充满了个人偏激,他忽然很想刺痛尤里乌斯,用最尖锐的语言或者什么方式,看这个男人脸上露出挑剔不满的神色——

那会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翡冷翠神学院连绵的月桂树青翠欲滴的时刻,白鸽从树梢飞过,钟楼按时敲响下课的钟声,尤里乌斯还是刚刚步入成熟时期的年轻人,他脸上总是挂着礼貌温和的笑容,不过其实只要稍稍了解他一点,就能发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兴,好像时刻准备着去挑剔什么。

拉斐尔刚到尤里乌斯身边不久,他的腿还没有治好,于是只能像一个跛脚的小鸭子一样,胆怯畏缩地跟在尤里乌斯身后,跌跌撞撞地看着前面翻滚的长袍,穿过神学院曲折幽邃的长廊。

其实在很多时候,尤里乌斯并不是那么体贴的人,他过分骄傲,又因为严苛的礼仪而将自己的骄傲隐藏在客气的皮囊下,他从来不会因为拉斐尔跟不上他而故意放慢脚步,听着人在背后追赶他几乎是尤里乌斯习以为常且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这就可以知道,几年后那个成熟的波提亚大家长满身狼狈地从坎特雷拉城堡的外墙上翻进来,蹲下身、搓热双手为拉斐尔捂膝盖,为什么拉斐尔会将这件简单的小事记了这么多年。

教皇伸出手,碰了一下尤里乌斯的额头,指尖从对方的眉骨顺着眼窝滑到眼尾,指腹按住那块脆弱的皮肤,直到冷白的皮肤上出现淡淡的红。

尤里乌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声音放轻,如同耳语的音量像是害怕惊动一只落在他睫毛上的蝴蝶:“我老了,是吗?”

他闭上眼睛,将脸凑近拉斐尔的手心,这是一个无声的依偎的姿势,像天鹅低下它高贵的头颅、白鸽收敛雪似的翅膀。

“是啊,叔叔。”这么多年,这是拉斐尔第一次喊他叔叔,他们从来不将这段血缘关系放在心上,这时猛然提起,也像一个笑话而多于事实。

尤里乌斯薄薄的嘴唇翘起来一点,说真的,他眼尾那点纹路并没有损耗他的容貌,反而为他增添了某些更胜于年轻人的风度,权势和财富让他的青春比别人更为美艳,就算他白发苍苍、老到了皮肉都松弛下坠,恐怕还是会引来不少人飞蛾扑火般的痴迷——尤里乌斯当然有这样的魅力,拉斐尔从不否认这一点。

但拉斐尔此刻看着那几根纹路的眼神还是近乎痛恨。

“我讨厌一切提醒我死亡将近的东西。”短暂的沉默后,拉斐尔收回手,低低喟叹。

而时光流逝年岁崩毁无疑是所有死亡里最不可阻挡的一种。

“那我想,我注定走在你前面,”尤里乌斯笑起来,“你的统治会永远在叙拉古光辉灿烂,而我、亦或是费兰特、莱斯赫特,我们都只是你名字下的一个注脚——圣西斯廷一世时期教皇宫秘书长、宗教仲裁局局长——之类的。”

他靠近了拉斐尔,不那么温热的吻落在拉斐尔眉心、脸颊、唇角:“但我很高兴,我们的名字从此永不分离。”

年轻的教皇仰起脸,懒洋洋的样子如同一只被抚过了脊背和耳朵的猫,乖巧地被人类抚摸和拥抱,淡紫的眼睛眯起,就差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了,尤里乌斯的话落进他耳朵,得到了教皇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这么想着,拉斐尔的身体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抬起一只手按在尤里乌斯后颈上,灿金长发铺陈在身下,透过秘书长垂落的铁灰色发丝看向卧室顶部辉煌绚丽的壁画。

那幅画描绘了圣主向世人赐下福祉的故事,繁多的人物围绕在圣主边,虔诚地跪在地上,等待圣主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

热气蒸腾着散发出来,拉斐尔的眼神有些飘,圣主和信徒们都在他眼中摇晃着化成一团彩色黏稠的色块,教皇的手从搭在尤里乌斯肩上变成了用力将对方按着拉向自己,这个拥抱仓促而变形,只是他们意乱情迷里的一个小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