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7/9页)

苏连蹙眉,道:“这位法进大师不是有意在挑拨百姓跟官府么?若来人了,一定会出事的。”沉默了片刻,道,“想必这就是法进大师的目的了。本来众百姓跟随沮渠无讳和安周兄弟到高昌都是极苦楚的事,再发生这样的事,必将生起民变,无法收拾。”

“说得是。”吉迦夜道,“于是举国奔赴,号叫相属。安周无奈,只得立即放粮赈灾。此后又将法进大师法身火化,修塔立碑。”

吴震凝视吉迦夜,道:“我明白大师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意思了。法进大师自杀后,是不会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如他所愿地发展的。安周可能会开仓放粮,也可能不会,甚或以武力镇压都不一定。这跟萨埵王子以身饲虎不是一回事,虎是饿坏了,看到有人肯定会吃。可法进大师并不知道自己以身相殉会不会有结果,但他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仍然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哪怕自己此身仅能饱饥民数餐,也无悔意。昙曜大师也一样,他知道自己所求的很可能是决无结果的事,自己很可能就是白死的,但既有一线希望,也会全力以赴。吉迦夜大师,我说得对不对?”

吉迦夜合掌,面露喜色,道:“善哉,善哉!大人是懂了。”

三人只听他口诵谒子,却是昙无谶所译的《涅盘经》。“……佛如优昙花,值遇生信难。遇已种善根,永离饿鬼苦。亦复能损减,阿修罗种类。芥子投针锋,佛出难于是。我以具足檀,度人天生死。佛不染世法, 如莲花处水。善断有顶种,永度生死流。生世为人难,值佛世亦难。犹如大海中,盲龟遇浮孔。我今所奉食,愿得无上报。一切烦恼结,摧破不坚牢。我今于此处,不求天人身。设使得之者,心亦不甘乐……”

只听吉迦夜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身子一歪,自蒲团上倒了下去。

昙秀怔了半日,自蒲团上拜了下去,跪伏于地。吴震与苏连也一同拜了下去,耳边但闻谒颂梵音,清彻深满,周遍远闻。

“昙秀,我有一句话想请教你。”吴震站在山崖边上,望着下面的武川水。昙秀道:“别,吴大人,你千万别再请教了,我是怕了你了,真真双目如炬。”

“这回是真请教。”吴震笑道,“上一回在锁龙峡,你说了一句话,甚么婆薮仙的,那个我是真不知道,敢问是出自何处?”

昙秀倒不提防他问这个,便道:“婆薮仙乃是自外道修来的菩萨。说来倒是巧,也是凉国众沙门在高昌译出来的,《大方等陀罗尼》经里面说得最仔细。”说罢一笑,道,“吴大人若真有兴趣,且随我来。”

他将吴震带到了一个洞窟外面,指着明窗旁边一尊人像,道:“这便是你想问的婆薮仙。他本来是个国王,后来崇信佛法。他不讳杀生,明知杀生必堕地狱,仍然杀了生,堕阿鼻狱。他在地狱之中化诸极苦众生等,发菩提心,终至西方娑婆世界。”

吴震问道:“他为何一定要杀生才能度众生发菩提心?”

昙秀笑笑,道:“吴大人,佛本生故事不是查案子,没那么多因与果。若都像你这般有条有理,追本溯源,非要问个究竟,那故事也就不是故事了。”说罢伸手一指与明窗另一侧与那婆薮仙相对的一尊人像,却是个老者模样,手里拿着一个人头骨。“吴大人认不认得这个?”

吴震摇头,昙秀笑道:“这位是鹿头梵志。据说他只要一摸到死人的头骨,便知其为何而死。吴大人,你不觉得倒有几分像你么?”

吴震不提防昙秀如此说,一时怔住,答不出话来。两眼凝视那老者手中骷髅头,笑道:“这鹿头梵志还有什么故事么?”

“有一回,鹿头梵志与释伽同游至一座墓地,释尊一连指了四个人头骨给他看,他都能说出是男是女,何故而亡,对答如流。”昙秀笑道,“可最后释尊拿了一个比丘头骨给他,鹿头梵志就无论如何认不出来了,于是皈依释伽,终成阿罗汉。”

吴震仰头看那相对的两尊像,半日,笑了一笑,道:“我这辈子都是悟不了的,也是修不了道的。世间不平之事本来已经太多,无论佛家义理还是道家之言,终归虚妄。我是俗人,就还是做些俗事的好。”

昙秀合掌,笑道:“吴大人不是俗人,才是真正了悟的人。”

“昙秀,我倒是还有一句话想问。”吴震抬头凝视头顶上一幅弥勒净土壁画,道,“世间真有弥勒净土么?”

昙秀顺着他眼光望去,一笑道:“吴大人,弥勒净土既有在天上的,也有在人间的。天上的称之为……”

他还没说完,便被吴震给打断了。“有何区别?就算有区别,我也看不明白。我只是问你,有,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