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游宫人比梅花瘦(第5/6页)

到了研华宫,通传的公公尖细的嗓音过后,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我和明瑟身上。

殿内四角烧着暖烘烘的白炭,殿中央的青铜熏炉中燃着甜腻的雪梨香,丝丝袅袅的香丝绕过绣屏上雍容华贵的牡丹,给这个冬夜减了大半的清冷。宫人垂手而立侍奉一旁,教坊也是备好了乐器,严正以待。

宫中几个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已入座,投来的目光中掺杂着各种情绪。琼妃的鸢色宫装稍显暗淡,在姹紫嫣红中很是扎眼,让我留意地多看了她两眼。

琼妃显然变了许多,性子愈发沉静了,那双眼睛下明显有一抹乌青,许是担心江楚贤,难以安眠所致。

我抬眸见江朝曦坐在殿内正座之上,忙和明瑟一起敛袖拜倒:“臣妾来迟,望皇上降罪。”

江朝曦嘴角一勾:“爱妃平身吧,这场宴席原本就是为了庆祝你身子痊愈,何来这些繁文缛节。”

我忙谢恩,捏了一把冷汗,正欲起身,身子却已被明瑟扶起:“姐姐身子刚好,地上凉,赶快起来。”

方才还是贵嫔,如今却是姐姐。我有些发怔,却听到江朝曦柔声道:“容妃,你也和贤贵嫔一坐到这边吧,和琼妃一起都陪陪朕。”

明瑟很是欣喜地应了,温顺地扶着我入座,全无方才在殿外的冷意。

原来我离开的数月,圆滑的人变得更圆滑,有棱角的人也学会了虚与委蛇。

林婕妤对于江朝曦的安排显然有些不平,但又不敢忤逆,只得笑着对明瑟道:“容妃倒是好眼色,知道谁最受皇上心疼,便和皇上疼到一处去了。可不是,容妃也招人疼了。”

明瑟扶着我的手蓦然发力,旋即松开。

我捕捉到有难堪的神情在明瑟的面上一闪而过,不由得心里发堵,朗声道:“林婕妤真是说笑了,各宫之中从来都是雨露均沾,今儿这个风头盛些,明天那个得了势,都是指不定的。谁有那样的好心思,能揣测得透圣意?”

林婕妤被我揶揄了一通,笑容一僵,一双桃花眼只忿然飘向江朝曦。谁知江朝曦眉峰一挑,并不打算为她出头,反而扭头在我耳际低语:“吃味了?”

说着这般暧昧的话语,面上却沉静如水。

眼见着众妃看向这边的目光开始灼烫,我忙略往后靠了靠,低声回到:“臣妾哪敢吃味。”

“还说不敢,你以前可没在意过什么雨露均沾。”

我深呼吸一口气:“话追着话,臣妾就这么说了。”

他眸光深邃起来:“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论吃味也轮不到你,朕对你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我勉力扯了扯嘴角:“臣妾自知配不上皇上用情。”

他顿了一顿,侧过身再不看我,扯过明瑟的手,放在膝上拍了一拍。这暧昧的动作让明瑟愣了一愣,两颊旋即飞上一抹晕红。

宴席就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气氛中开始了。

刚开始不过是些寻常的祝酒,礼乐,歌舞,和平时宴席并无二致。只是因为皇后称病未到场,又是接近江朝曦的大好机会,于是众妃便渐渐放开了来,最后行起祝酒令,殿内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我本就没有心情应酬,只懒懒地坐在一边,忽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贤贵嫔,本宫敬你一杯。”

我抬眸,看到琼妃执着酒杯站在面前,依旧是容色清冷,忙端起酒杯:“谢过琼妃。”

琼妃仰脖一饮而尽,笑着凑过来,在我耳边问:“怎么不问我敬你什么呢?”

我淡淡道:“不是敬我身体痊愈?”

她面上似笑非笑笑:“不是。”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句地道:“敬你——重回樊笼。”

重回樊笼?

我有些意外,抿笑道:“琼姐姐真是风趣儿,说的玩笑话让妹妹我怎么都听不懂。”

琼妃不答,眸中神色复杂,一折身回了座位。

以琼妃和江楚贤的关系,她知道这段时间我身处洛家军营也不奇怪。只是她故意提醒我她知晓了一切,究竟是何用意?

想起江楚贤前途坎坷,想起浮生命不久矣,我胸口有些发闷,索性向江朝曦告退。

他正和几位妃嫔行酒令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朝我摆了摆手:“准了准了。”

出来时,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明瑟春风满面,正优雅地倾了身子斟酒,纤手轻拈酒樽递给江朝曦。

红酥手,黄藤酒,佳人如斯。

江朝曦朝她洒然一笑,顺手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我低低一笑。明瑟久不得宠,今晚时转运来,总算是熬出头了吧。

俊逸卓然的眉目,优雅从容的身姿,睥睨天下的权势。明瑟不顾国恨家仇,如此迷恋江朝曦,我似乎也能理解了。

我将目光从江朝曦身上收回,扶着花庐的手稳步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