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如花怎堪开两色(第5/6页)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嘘声。只是,浮生的目光转而向我,灼灼地盯着我。

我继续道:“浮生姑娘的舞姿依法合度,身眼手法皆应着鼓声,堪称精妙。不过这盘鼓舞讲究的是并非形,而是神,即是要表现出无垠太空,千载长想之神思。其雍容之姿,惆怅之韵,难以言讲。可惜姑娘心思不在舞上,踏节而无心附和,空有舞姿而无神韵。”

脂粉客饱含不屑意味的嗤声,此起彼伏。这等香艳风流之地,众人讲究的只是色暖花香醉生梦死,哪里真的是赏舞呢?

我也不计较,伸手欲要阖窗,忽听那女孩开了口,脆生生地道:“浮生愿陪洛公子饮茶。”

老鸨唬了一跳,道:“浮生,王公子已出价五百三十两,你这是魔疯什么?”

我居高临下看着,对江楚贤道:“洵王,你还不出手?”

江楚贤眸色深沉,听我如此说,淡然一笑,喊出了千两银票来赎浮生,直把老鸨的嘴都要乐歪了。

须臾功夫,浮生抱着琵琶,婷婷袅袅地上了楼,唇齿含笑:“江公子,浮生看着这两位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江楚贤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说辞,分别介绍了我和江朝曦,之后便洒然一笑,招呼浮生落座,道:“许久没来,也许久没听你的琵琶曲了。”

“公子许久没来,但对浮生的福泽可是一天都不缺的。”浮生唇线上扬,白皙如玉的颊边有赧色浮现,“有公子倚仗,浮生在这里不曾受过委屈。公子之恩,浮生愿三生为报。”

这话由她口中缓缓道出,更是添了三分缱绻,七分情深意重。

江楚贤向我问道:“洛兄,今儿你是客,想听什么曲儿?”

我淡淡道:“后庭花。”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后庭花》是南朝的陈后主所作。那个荒淫的皇帝,直到宫门被铁蹄践踏,还在后宫中与宠妃玩乐,所以此曲也被后人称为亡国之音。

浮生神色一滞,凝眸看我,道:“浮生技拙,不会此曲。”

我故意不去看她脸上那一抹隐现的疑惑,道:“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这样的奢靡颓败的词,我也是不喜的,只是今日听江兄说起后庭花,便记起这首曲儿来,浮生姑娘有无兴趣一听?”

“愿闻其详。”

我悠然道:“听闻后庭花的花朵有红白两种颜色,白花美如冠玉,红花灿若烟霞,江兄于是问我,是喜白花,还是喜红花?浮生姑娘,你若是我,会如何回答?”

浮生将细长的手指拨于弦上,发出细碎的清响。她抿唇看着我道:“红花白花,不都是后庭花?喜欢哪一种,能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我慢慢道:“花有两色,正如人有异心。一个人不可以做两个国家的子民,一个臣子不可以效忠于两个朝廷,否则就是遑论廉耻,风骨尽失。浮生姑娘,是不是?”

浮生依旧是有意无意地拨着弦:“听洛公子口音,是襄吴人士?”

“不错。”

“襄吴国刚结束战乱,洛公子这般义愤填膺,原来是深有体会。不过襄吴眼下和南诏结好,以后许都是好日子了。”浮生缓缓道。

我微叹了一口气:“明妃出塞,解忧远嫁,哪一个能保得千秋万代的太平?”

浮生淡淡道:“人无百岁长,何怀千岁忧。公子保得自己百年快活就行了。”

浮生所跳的盘鼓舞,步法身姿是襄吴人所喜。方才我一番激愤言论,她眼中明明是赞赏的神色。就连答我的那句“襄吴国将不国”的话,也是用襄吴口音说出的。

我已经最的限度地暗示她——我同样是襄吴人。可是和浮生说了半天,她倒是将话说得无比圆滑,似乎并不相信我。

离开时,江朝曦早早在马车内等候。我甫一进车,只觉头昏脑胀,身子一软便靠上了车壁。江楚贤倒是停了好久才施施然步出春香馆。

只听车外,浮生轻声对江楚贤说:“听闻王爷前儿又被参了一本。”

这露重人稀的时刻,她再不称他为“公子”而是“王爷”,而且朝堂上的事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是细作。我凝神静气,只听江楚贤答:“这个月还好,比上个月少了两本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谁让我麾下的将领不服修葺城墙这样的差事,罢工误期呢。”

浮生悲愤之声传来:“修葺城墙!这岂不是辱没了王爷的绝世才华?”

她心疼他,爱惜他,可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早已出卖了她。

我也出卖了她。我接近她,只是为了和江朝曦完成一笔交易。我虽是襄吴人,但我一点都帮不了浮生。

身份暴露的细作,只能成为废棋一着。此刻心软的话,只能惹来更大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