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丰州鬼蜮(十六—十八)(第9/9页)

酆业冷淡垂着眸,像在等什么。

可没等到。

只有姚义外厉内荏的叫嚣:“我,我告诉你,你可别想多管闲事,她是要逃狱的牢犯,明天新州主就会来——”

“与我无干。你随意。”酆业冷冷瞥过,再没有一丝停顿,他向鬼狱大门走去,“我对蝼蚁的死活不感兴趣。”

“……”

最后一点光从少女澄净的眼眸里剥离。

时琉合上眼,凄然笑了。

这就是她今生注定的命数吧。

绝望,绝望,没有尽头的绝望。每一次光亮过后都是虚妄的假象。

…可她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

“唷,怎么哭了?”直到盯着白衣少年的背影离开鬼狱后,姚义才终于放心地落回眼,“这就伤心了?我可还没——”

“噗呲!”

势大力沉的一刀。

狠狠楔进了姚义的心口。

那一刀太沉太狠,几乎刺到时琉的腰腹上。

“!”

姚义目眦欲裂,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一瞬撕裂了他僵住的笑,他拔刀,狠狠向后一捅:“——老不死的!!你敢骗我?!!”

手腕被松开,时琉阖上的眼眸惊睁。

就在桌前,趁着酆业勾走姚义全部注意力的时间,老狱卒无声爬到了他们身边。

拖在他身后的牢廊上,来路一地血痕。

直至此刻,他满目死气,却犹死死钳住了姚义握刀的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插进姚义心口的刀拔出、又捅入——

“杀、了、他!”

老狱卒歇斯底里,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时琉眼泪涌下,颤栗的手握住腰间藏着的石杵,她拔起,用尽力气,迎着姚义狰狞如恶鬼的眼神狠狠捅进了他脖颈里。

噗呲——

鲜红的、滚烫的、令人作呕的血。

劈头盖脸,淋了她一身。

时琉惊声哭着,眼泪汹涌,她再次拨出,又再次捅下去!

“咯、咯咯……”

被生生切断了喉管的姚义满目血红,如厉鬼般死望着时琉。

不知道多久。

不知道多少刀。

不知道多烫的血。

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散去,几乎穿叠在一起的三人从桌前跌下,砸进尘土里。

时琉浑身都疼,浑身都是血,喉咙里也全是。

她神色空白,眼神也空茫地慢慢支起身,扒开了压在老狱卒身上的那具尸体,她颤着手指,扶住了老狱卒的手臂。

扶不起来。

老人早就快流干了他的血。

他颤着的手,从满是血的怀里掏出把钥匙:“这样跑,轻快,跑快些……跑远些……别白搬那么多石头了……”

“好,好。”

时琉早已哭尽了泪,心口疼得麻木。

发黑的视线里,她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艰难地拿住那把解开她脚链的钥匙。

眼前已经黑下的老狱卒笑了,血沫从他口中涌出,染得他牙齿也红,字音模糊:“囡囡……爷爷对不住你,爷爷来找你了……”

老人枯槁的手终是跌落下去。

气息断绝。

到死他都是睁着眼的,只是早已什么都看不见了。

时琉颤栗着,替他阖上眼,整理好衣服、凌乱的花白头发。到最后一缕白发拢回,时琉的手已经抖得难以为继。

不是怕,是疼得。

她说谎了。

她跑不了,因为她也要死了。

她没告诉已经看不见了的老狱卒,姚义最后死前的一击,已经碎了她周身筋脉,寸寸如灰。

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她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等着死亡来接她。

这样也好。

也好。

如果有彼岸的世界,那里有为她而死的人,她想去见见他们。

如果没有。

那便共赴,这一场再无诀别的长眠。

时琉慢慢松开手,钥匙从她指间滑落,跌进她身下的血泊里。

少女再撑不住破碎的身体,也跌倒下去。

长眠将至,她朝望着她渴盼了许多日夜的,鬼狱门外的世界。

……

天光只余一线。

烛火似的,飘忽不定。

在彻底落入黯淡的良夜前,有道白衣薄影,踏破了她眼底的夜色。

【卷一·尾记】

鬼蜮从不在狱里。

而在人心。

——《卷一:丰州鬼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