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些过往(第5/7页)

彼时他的农历生日正好是元旦。新年新气象,家人团聚——但她知道,柏生没有家人,一直都是在靠着助学金和自己的稿费上学。这对班级里其他被宠溺着的“神兽”来说,是没法体会的灭顶之灾,可柏生不但性格外向,能力出众,看上去也相当不避讳这件事,他是老师唯一一个不担心会因为家庭原因受到欺负的小孩。没有人敢欺负他。他也从来没有露出过什么脆弱的样子。

果然,柏生愣了一下,随即亮出小虎牙,“谢了,老师再见。”

这个时间点,只有最后一班末班车了,柏生像往常一样搭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的公车,这些人几乎都是附近加班完的白领,已经累到连别人上车都没心思看了,他坐着和往常一样的位置,侧头看着窗外的雨。

他还需要坐五站。

雨越下越大,公车上画质很低的车载屏幕放着广告,声音带着点电子的机械感,却还是挡不住热热闹闹的气息,“新年吃饺子,全家吉祥如意……”

柏生的视线移到屏幕上。色彩鲜明的背景中,演员们簇拥在一起,脸颊挨着脸颊,对着镜头笑得无比开心。

柏生原本一直保持着的笑容在此刻骤然崩塌了。

他看着窗外的雨幕。他突然有些难以忍受。

所以在下一站,他下车了。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天上下着雨,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带伞,背着书包,没走几步就会连人带卷子全部弄湿。而从这里走回家至少要四十分钟。

他挤在狭小的人行道上沉默地向前走,偶尔有车飞驰而过,柏生已经很小心地让自己身上不要沾到脏水,却还是被溅了好几次裤腿。

到后来,他躲也不躲了,就这么一直向前走。

走过这条漆黑的道,就是老城区。以往就算是凌晨时分,也有路边的大排档在热火朝天地划拳喝酒,现在一场连绵的雨浇熄了所有热情,摆放的桌椅被收了起来,上头盖着雨布,孤独地被丢在路边。

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柏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淋着雨的桌椅,最后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走过城区,是商业街。已经十二点了,服装店餐饮店早就落下了卷帘门,如铁制的石像一般寂寥地伫立着,柏生路过了一家装潢相当高级的蛋糕店,现在室内也漆黑一片,透明的橱窗摆着精致的模型蛋糕,柏生之前即使路过,也只会用余光去看,从不停留,这次却在橱窗前驻足,静静地看着那块草莓蛋糕。

看够了,他转回头,继续前行。

其实柏生早就冷的发抖,雨打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但他却有着股莫名的执拗——难道就真的一个人都碰不到?

商业街后,是平房区。离家越来越近,柏生的神情越来越平静,直到远处传来小孩低低的啜泣声,和随之而来的父母着急万分的嗓音:“宝贝别哭……爸爸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

那对父母如宝物般抱着那个稚儿,母亲纤弱的左手因用力绽出青筋,右手却轻柔地拍着孩子的后颈,三人是静夜中一抹再平庸不过的黑色,车子轰鸣后,身影消失不见。

柏生站在原地,第一次怔怔地落下眼泪来。

他从来不习惯哭,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哭,即使现在下着雨,即使现在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却还是沉默地咬着嘴唇,隐忍地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年龄尚小时,他无数次地着了迷似的幻想过,和所有的寻亲节目一样,在上学路上被人欣喜若狂地抱住,说我们找了你好久,你还记得我们吗?他的记忆的确模糊了,只记得母亲身上清新的皂荚香,和父亲总是压低的咳嗽声,可是还不如不记得。

这样每次从梦中笑着醒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

长大后,他以为自己不再是小孩,也不再幻想了,可现实告诉他不是这样。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一个人生命中意义非凡的日子,柏生可耻地幻想着,离家门还有一百步,倒数到一的时候,会不会推开门,就是满屋热闹,昏黄灯光下是等着他的家人,因晚归而横眉竖眼的姐姐斥责他,“那么晚才回来跑哪儿浪去了!”,父亲咳嗽一声表示赞同,母亲帮他解释,“说不定只是路上耽搁了”;大哥和家里养着的小狗坐在一起,放下书页,笑眯眯地看向他——

三、二、一。

柏生推开门。门内漆黑一片,就像往常无数个普通但孤独的夜晚。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晒干眼泪,柏生镇定地打开灯,放下书包,脱了外套,直到他听到角落里传来怯怯的一声猫叫。

那是只不知道从哪钻进来的野猫,瘦骨嶙峋,长的尤其丑,黑白分明,鼻子棕溜溜,还有颗长的颇不是位置的媒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