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诛宇文护(第7/8页)
若非天不假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病,令这位在沙场奔波一生的帝王死在北伐突厥的路上,刚刚三十六岁的宇文邕,本来还打算渡过长江,捉住陈霸先的子孙,统一这个分崩了近三百年的国家,建下和秦始皇、汉武帝齐名的霸业。
而他此刻却躺在正阳宫春殿的巨大棺椁里,那部威风凛凛的大胡须散落在胸前,身上是他素日最喜欢却一直没机会穿用的汉魏衣冠:通天冠平冕、绛缘领袖中衣、宽袖十二章绣朱纱袍,昔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统帅,却敌不过一场小小的伤风。
春殿里并没有什么守灵和吊祭的人,两名小内侍无精打采地给棺椁前的巨大油灯里续上了清油。
殿外,是暮夏的树荫,树荫下,两名身材相仿、穿着素色衣服、髻上插着银白首饰的女子不用人陪,拾阶走入了土苔斑驳的春殿。
“你们都出去。”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相貌娟秀、气概柔静的年轻女子,小内侍们认识她,这是东宫的太子妃杨丽华,最多不过一个月,她就会取代阿史那皇后,成为新的北周皇后。
新皇后的吩咐,身份低微的他们怎敢不遵从?
跟在杨丽华身后的,是她的母亲独孤伽罗,人到中年的伽罗,渐渐有些锋芒内敛了,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变得颇为柔和。
寂无一人的春殿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怕,宇文邕的棺椁前,连一份像样的奠仪都没有。
伽罗不禁有些恻然,她在殿中徘徊片刻,拜了三拜,这才叹道:“先帝大行,仪式怎能这般草草?丽华,明天就要到孝陵入葬先帝,大家今天还不许百官开吊,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杨丽华有些厌倦地扭过了脸,与宇文赟在东宫生活了多年,她已见惯了宇文赟的神经质、异想天开、多疑、变态和喜怒无常,“大家哪里有什么道理?他只有满怀的怨恨,前天,大家在床前眼睁睁地看着先帝咽了气,没流半颗眼泪,反而在先帝的尸身边脱了上衣,用手抚着胸前的杖痕骂道:老东西死晚矣!然后命人在灵前弹奏北齐亡国之君高纬所创制的琵琶曲《无愁》,并将先帝仅有的十几名宫妃统统逐至东宫,一一阅视,看上了哪个有三分姿色,便在东宫中当夜逼幸……”
“呵!”伽罗陡然从武帝的灵前扭过脸来,有些失惊。
难怪宇文邕会这样孤独地躺在这里,他寄予重望的儿子,其平庸昏悖,实在不比北齐的“无愁天子”高纬逊色。
年方二十一岁的宇文赟,即将成为北朝万里河山新主人的宇文赟,他能给父亲浴血苦战一生得来的天下做些什么?
父皇还未入葬,他已经开始逼奸父妃。
杨丽华低下头来,有些愤懑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腰腹。
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丈夫却夜夜看不见人影。
难得遇见一次,他一会儿甜言甘语,一会儿大动肝火,让她丝毫摸不着头脑。
但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婚姻,总是在宇文赟的大吵大闹中,用沉静坚强的目光注视着遥远的天际。
杨丽华扶住灵前的烛台,背对着自己的母亲,静静问道:“娘,我听说,我在襁褓中时,娘就迫不及待,要将我嫁给宇文家的后嗣,娘是不是只想用女儿来换取一份荣华富贵?”
伽罗浑身一震,真的,她以为自己深爱这个女儿,却没认真想过,她是如此利用了女儿的婚姻,让杨丽华的整个青春和灵魂为杨家的上升做了铺垫。
“丽华……你即将是大周皇后了。”伽罗没有正面回答女儿,她的声音有些滋味复杂,身为北周的外戚、皇后的父家,杨家很快便会飞黄腾达,这一切是她需要的,而这一切又是以女儿的痛苦换来的。
她有些怅然地注视着女儿高高隆起的腰身,杨丽华的腹部已经明显出怀,这一定是个比宇文赟那个刚封为鲁王的皇子宇文衍强壮得多的孩子,杨丽华将要为宇文家生下后嗣,而伽罗会喜欢这个姓宇文氏的有湛蓝眼睛的外孙么?
杨丽华转过脸来,有些阴郁地看了母亲一眼,这个有其名无其实的皇后,她并不希罕。若非是一顶帝王的冠冕遮盖着,宇文赟与市井流氓几乎没什么区别。
几天前,西阳公宇文温的妻子尉迟炽繁去拜见阿史那皇后,宇文赟竟然在她出门时极其轻薄地抚摸起她的脸,笑着称赞:“这张脸秀丽得世间罕见。”
吓得尉迟炽繁面红耳赤、转身狂奔。
宇文温是宇文赟的从侄,尉迟炽繁从辈分上来算,便是宇文赟的侄媳妇,以叔戏媳、逼烝父妃、夜宿娼家……这一切,竟是北朝的主人、大周天子所为。
身为这种人的皇后,她有什么荣耀可言?她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耻辱和哀痛!
杨丽华的这些想法,伽罗并非不能感受到,但她只是满怀歉意地回视了一眼女儿,便沉入了更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