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冷(第2/3页)

阁老回头去看傅元青:“陛下今年年中,要行冠礼。”

傅元青道:“是。”

“十三年前,先帝托孤,命老朽与傅掌印辅佐陛下成年,保大端江山稳固。傅掌印十三年来,操持内外,又代陛下行批红之权,上朝称臣。只是……如今陛下已将成年。”他声音如常,话里却带了雷霆万钧的意思,“傅掌印什么时候把十六宝玺交还君上?”

在场诸位皆呼吸一窒。

这是满朝臣子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如今最尖锐的问题,於闾丘这么平平常常的问了出来。

傅元青看他,眼瞳漆黑,平静的回答:“十六宝玺就在司礼监,司礼监本就在大内,天下都是陛下的,谈不上交还一说。”

“傅掌印想好了是吗?定要一意孤行,走这条路?”

“於阁老。”傅元青回复他,“受神庙托孤后,我从来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於闾丘轻咳一声:“罢了,诸位,走吧。一会儿太和门再见陛下。”

於阁老要走,於睿诚已经上前搀扶,一行人往养心殿外走。

浦颖行至傅元青面前的时候问他:“傅元青,你还记得你也曾是个翰林供奉、也是读过圣人诗书的人吗?你当年的志向呢,文心呢?都去了哪里?莫不是喂了狗?”

“敏欣!”於睿诚一把拽住他,看向那个瞧着有些陌生孤寂的傅元青,“他说错了话,傅掌印勿怪。”

傅元青没有看他们。

他轻轻抬起眼帘,看向殿外的疾风暴雪。

“浦大人说得不算错,有些事,记得也是徒增烦恼。做奴婢后,早忘了。”

浦颖没料到他这么说,外强中干地喃喃道:“我、我这就回去写奏疏,今日就在太和门参你。”

“这都是内阁拟了票,司礼监批了红的奏疏。都是参我的。浦大人请便。”傅元青将手中奏疏放置在了龙案上,拱手作揖,一躬到底,“风雪交加,诸位大人慢行。”

*

一行官员终于是远了,离养心殿过了几个大殿,到了广场上,浦颖才问於睿诚:“通达,你为何拦我?”

於睿诚无奈看他:“您都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而且有些话本就是别人的痛处,何必说。”

“他傅元青自甘堕落,忘了肃清朝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誓言,我可没忘!”浦颖气得发抖,指着养心殿道,“受了腐刑,成了这个宫里的奴婢,整个人都变了!把持朝政、弄权欺君,众人敢怒不敢言,我浦颖不怕他!要我说他当年就该自尽,免得这般辱没他傅家风骨!”

“可兰芝他……”

“你别叫他兰芝。一个奴婢,不配。”浦颖说完这话,大约是觉得自己所言实在粗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傅元青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却钻营权柄、玩弄朝政。我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说到最后,浦颖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我心疼,心疼啊!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於睿诚怀揣着笏板回头去看风雪中的养心殿。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在内廷,他定有诸多的苦衷不方便与外臣说吧。”

“不便?我瞧他乐在其中。”浦颖道,“你且看,他今年六月也绝不会把十六宝玺还给皇帝。”

“我还是信他的。”於睿诚说。

“我也想信他,可是……”浦颖无奈的叹息一声。

*

傅元青在中正殿内又站了一会儿,德宝从后殿出来,道:“老祖宗……”

“皇上还是不想见我?”傅元青问。

德宝有点为难,瑟缩的点点头:“主子、主子他说:阿父若有什么事儿,拿到太和门议便是。大冬天,怪冷的,朕身子懒,还、还不想起。”

傅元青呆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

他这声笑听得德宝心疼:“老祖宗,要不奴婢再去跟主子万岁爷通禀……”

“不用了。”傅元青一撩衣袍,出了中正殿。

外面的雪鹅毛一般飘落。

仰头看天,飘落的雪花攀附在他的睫毛上,然后融化成了一滴滴的水滴,挂在上面,不肯落下。

方泾拿着氅衣跟上。

“老祖宗,千万别着了凉。”

“皇上有好几年,没叫过我做阿父了。为什么今日又这么叫?”傅元青说,不知道是说给方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去年开始,皇上见我就见得少,除了朝会能远远的瞧上一眼,平日也不怎么召见……”

稚子即将弱冠,再不是那个软糯的能被他双臂揽住的孩童。

铲除异己,重建清流,少帝在朝中的动作不算小。

隐隐已经起了龙虎之势。

养心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傅元青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楚内心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成了虚无。

十三年来殚精竭虑,仿佛要变成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