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信人间多少恨(第8/16页)

南舟心下发冷,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她跟在他身后,发不出一句声音。直到一抬眼,在路旁的树根边看到了一个香囊,她心里一震。恍惚地走过去,把香囊捡了起来。葫芦状的香囊,坠着流苏,靛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条小船。

仿佛白日梦的人被晴空的暴雷惊醒,这是她的香囊,母亲绣给她的。香囊鼓鼓囊囊的,她颤着手,松开抽绳。打开来,里面有一条素净的手帕,只在四角绣了很小的几朵石榴花。随着手帕掏出来,有几个东西也从香囊里落了出来。南舟蹲下身捡起来,是英镑折的小船。那纸船仿佛在她指尖上灼烧起来,几乎握不住。

世路无穷,劳生有限,往事千端。

“蛮蛮,我对你怎么样,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蛮蛮,我喜欢你。”

“呵!二爷的心上人可真不少……”

“只有一个。”

“蛮蛮,把心给我一点,就一点就够。”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

她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原来那时字字句句都是写给她的。原来他竟然是真的!

天闷得要像下雨,人喘不过气,太阳却明晃晃的,仿佛要把人穿透。

裴仲桁终于找到这里,看到她手里的香囊,猛地夺过去,“我的!我的!”

南舟的手不小心被他的指甲划破了一道伤口,那疼痛终于冲开了胸中的阻塞,泪水汹涌决堤。

“裴仲桁……”

他专心致志地宝贝着手里的香囊,嘿嘿地笑。忽然发现香囊脏了一处,他脸上浮出受伤的神气,使劲在身上擦。

“裴仲桁,你不认得我了吗?”她哽咽难言。

香囊擦干净了,他也似乎终于觉察到身边有人,疑惑地拧着眉头凑近了看她。他好奇地伸了一根手指,在她腮边的泪痕上抹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俊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不甜、不甜,我不喜欢!”说着捧着香囊转身就要走。

南舟拉住他,几乎是恳求了,“裴仲桁,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裴仲桁厌烦地要甩开她的手,南舟死死拉住他的胳膊,“裴仲桁,你怎么了啊?我是南舟,九姑娘……”最后放声哭了出来,“我是蛮蛮。”

听到这个名字,裴仲桁终于不挣扎了,疑惑地打量她。仿佛仍旧不能确定,又凑近了看她,“是蛮蛮?”

南舟拼命地点头,“我是,我是蛮蛮。”

他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双手捧住她的脸,左右揉着,“是蛮蛮?”

南舟的脸已经被他揉疼了,但还是扶着他的手,“是,我是!”

忽然他的笑凝住了,一脸困惑,“那我是谁?”

“你是裴仲桁,裴家二爷。”

裴仲桁似乎生气了,“不,我不是!”说完又要走。

南舟脑子急转,“你是二哥。”

“二哥?”

“是,你是二哥,我是蛮蛮。”

“二哥……蛮蛮……”裴仲桁似乎在认真地回想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兴奋地喊起来,“蛮蛮,二哥带你看船去!”说着拉住了她的手。

他身上长衫又脏又破,脸上是孩子才有的天真的笑。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松开,这样走了一个下午,南舟实在走不动了,喘着气问:“二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可是家怎么这么远?家到哪里去了?”他着急地抓着头发,几乎要把头发揪下来。

南舟心里疼得难受,忙摁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怎么走,咱们做洋车回去好不好?”

裴仲桁说什么都不愿意,南舟哄孩子一样哄了半天才把他哄上车。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两人最后只得坐了同一辆车回去。

下了洋车,裴仲桁就要往对街走,南舟怕他走丢了,紧紧抓着他的手拖到裴家大门前,“这是你家,不要乱走。”

裴仲桁拧眉抬头研究,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南舟一手拖着他,一手拍门。刚拍了几下,门就开了。泉叔一见到裴仲桁,便喊“谢天谢地,二爷可算是回来了!”然后忙把两人让进去,嘴里絮叨着“二爷不见了大半天,人都派出去,怎么都找不到。可算是回家了!”

泉叔边领着两人往裴仲桁的院子走,边吩咐小厮先去把水放上,等下伺候二爷洗澡。南舟拉着裴仲桁,一路走一路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等跨了几个院落才想起来,家里的仆役丫头似乎都没瞧见了。看到南舟异样的神态,泉叔先解释道:“这不听说东洋人要打过来吗,我就私自做主发了钱,愿意走的就让他们走吧。剩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也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二爷。”

“他,怎么弄成这样的?”南舟看了一眼裴仲桁,心里又是一阵黯然。他刚才想走另一条路,被她拽回来了,这会儿正满脸不高兴。但还是乖乖被她牵着,跟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