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第3/7页)

她还从未想过这些。

但十四岁,眼看要到及笄之年,也该嫁人了。

“都听爹爹的。”

她温顺地说道。

朱能疼爱地摸着她的头,粗粝的大手带着温热,“自然是你看了中意的。但说句大逆不道的,即便是天家的男子,想娶咱家的姑娘,也得看配不配得上再说!”

朱明月轻声道:“爹爹,慎言。”

“你爹说的可是实话,皇上就爱听我说实话。”

朱明月仰起脸,“爹爹有没有想过回北平?”

在功成时,急流勇退,从而换得一个善终。

她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抛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又尤其是在春风得意、风头正盛的时候。可发生了那么多事,荣隐,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回北平旧府了?”

朱明月点头。

“那好办啊,”朱能感到很高兴,颇有兴致地说道,“赶明儿爹就去皇上跟前告个假,或者干脆趁这段时间回趟怀远老家,修扫一下祖坟。”

“不是这个意思,”朱明月道,“女儿是说,回北平,并且永久留在那最初燕军驻守的地方。爹爹还记得否,当年太祖功成之时,不仅是反对者,还有那些开疆拓土的功臣,几乎被杀戮殆尽。皇上他……酷似太祖,难免不会效其法,回北平,远离皇权的核心,安身立命。”

“王爷他不是太祖——”

朱能有些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王爷”。

这段日子以来,他早就看出来女儿有心事,却不想是想到了这一层。

“爹知道,你是被之前的事吓坏了,”朱能心疼地叹道,“可那些人毕竟是‘奸佞’。爹爹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说句不中听的,或许他们很无辜,他们的亲人朋友很无辜,可新朝初立,皇上也没有办法。”

若不能以德服人,便是铁腕强权,只为了稳固皇朝。

“皇上是皇上,不是太祖爷。”

朱能看着爱女,目光切切。

不是吗?

但愿吧。

朱明月在心里叹了口气,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早知道她的爹爹是个认死理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路追随至今。可是历朝历代,“狡兔走狗”这种事在君臣之间数见不鲜,尤其是太祖时期,将星陨落、名臣玉碎,诛杀屠戮几乎到了让人费解的地步。

那座皇宫,本身就是用鲜血浇注而成的,不仅是异己的血,还有那些开国的功臣。

当初姚广孝答应她保爹爹一世平安,而今天下初稳,皇上被诸多前朝旧事缠身,一时间无瑕他顾;以后呢,谁能保证经年之后,他不会效法当年的太祖爷?毕竟在对待建文旧臣的事情上,已显露出其心的残忍和冷酷。

姚广孝的话,也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

旧朝、旧事虽已经了结,她却总有种感觉,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临近傍晚时分,果然有太监上了门,名唤“德庆”的,也是原北军的人。在交代了礼节之后,他会亲自跟着国公府的人进宫,以确保不会出现纰漏和笑话。可见皇上对他身边的这些将领,知之甚详。

等到华灯初上,京城的匠人们早已用彩画、丝绸将街道装点得绚丽多彩。因在前半夜取消了宵禁,应天府里的每一条街市都很热闹,处处锣鼓喧天,花灯辉煌。各地的文武百官都接到旨意,官职重些的,早就开始准备来京赴宴;官职低微的,则在地方设置香案,依时向京城方向行大礼。

街道上悬挂着的一盏盏灯笼,照亮了通向宫城的道路。

文官坐着绿呢或蓝呢的轿子,武将则骑着高头大马,从四面八方赶往城东的皇宫。马脖子上的銮铃一摇一摇的,声音相当好听,与轿顶上的流苏叮当相映成趣。

朱明月坐在一顶平顶素帷小轿中,随着窗幔摇曳,能瞧见爹爹骑着一匹枣红色烈马,高筒银靴,甲胄加身,威武之气显露无遗。

不时还能遇见一些同僚,都跟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那些相熟的将军俱是鲜衣怒马,银甲烁烁,彼此间一声声中气十足的对话,隔着条街都能听得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这是他们应得的。

红豆在轿子旁边跟着,也被那喜悦的气氛所感染,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抵达洪武门城楼前,文臣下轿,武官落马。红豆扶着她走出小轿,朱明月抬头,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在天际,照耀着灯火辉煌的高耸城楼。

“爹爹,女儿先过去了。”

朱明月低语罢,便跟着领路的太监走内城,先行去往西华门。

朱能有些不放心,想让那负责礼节的太监跟着她一起去,德庆却笑眯眯地摇头,“旁人不知,国公爷还不知,当初小姐在宫里面那会儿,奴才还是个低等洒扫,哪用得着奴才呢!”说罢,又道了句,“国公爷还是跟小的进去吧,迟了,恐耽搁时辰,”便引着他往宫城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