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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与木头折而向东行了十余日,这边灾况稍减。这天正坐在路边歇息,苏离离摸了干粮出来吃,没吃两口,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些畏缩地挨过来,看着她手上的饼子。苏离离见他眼神百般渴望,便掰了一块要给,木头似乎想阻止,顿了顿又止住了。

那孩子接过去,三两口吞下,又眼巴巴地看着她。苏离离见不得他那样的神色,看一眼木头,木头毫不迟疑地把饼子收了起来。苏离离摊手道:“你看,我也没有了。”那孩子像看个大恶人似的看着木头,满脸控诉,泫然欲泣。

这时,身后一个布衣农夫过来唤了一声,牵了孩子的手道:“小毛不哭,爹爹换了一把粟米,咱们回家做饭去。唉,就是没水。”

木头道:“是井水沉下去了吗?”

农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容貌出众,气质清贵,叹道:“先生不知道,我们这里没井,祖上就守着一条河。就不知为什么,前两天河水突然没了。从上游逃来的人还说,那边连日下雨,可这几天连河底都露出来干了。”他指一指十数丈外,“喏,那不是。”

苏离离抬眼看去,那里一片土色,有一带宽宽的凹槽,颜色新黄,竟是河床。他们所站之地低矮,竟在一处河弯之上。木头沉吟半晌,忽然站起来,看了那河床道:“这河水平日流得急吗?”

农夫道:“急啊,虽是冬天,河下暗流却也多,有时候打鱼撒网,一拽就知道劲大力沉。”

“那冬天也不结冰?”

“要结几日,不过是一层薄冰。”

木头再想了片刻,断然道:“这位大哥,这里住不得了。”

“怎么?”

“河水突然断流,必是因为前几日地动,山石阻住了水路。上游连日下雨,河水正该暴涨,不出几日便要冲破阻石。到时流下来,这里地处河弯,又在低洼之地,会被河水淹没的。”

农夫瞠目结舌,半晌摇头道:“那……那怎么会,我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又没个近亲,叫我搬到哪里去。”

苏离离听得明白,从旁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房屋冲掉了可以再建,只要人没事。”

农夫仍是摇头道:“冬天发大水,那是从没有过的事。不可能,不可能。”

木头既无奈又急促,“地震之后,河水先涸而后发,前朝是有先例记录在册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孩子挣脱父亲的手,去扭苏离离的衣裾,怯生生道:“饼……”

脚下隐隐抖动,三人俱是愣住了。苏离离正对河岸,一指道:“你们看!”上游河道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蠕动着过来,是波浪。木头大声道:“快跑!”

他一指河对岸,“往河湾那边跑,越远越好!”喊完扯起苏离离就走,那孩子拉着她的衣角,一绊,险些跌倒。苏离离拉住那孩子的手,拖了他便走。孩子哭道:“爹……”一时拉扯不清。

木头用力将她一拽,连挟带抱,提气飞跑。跃入河道,奔了百余丈时,水声已近,木头一脚踩在水里,大喝一声,拉起苏离离提气纵跃,离岸沿半尺。一个大浪打来,顿时万千力道如入棉絮,被波浪卷到水底,随沉随浮。

苏离离不谙水性,全身入水便慌了,幸而木头将她抓得极紧,也不知在水里翻卷了多久,方被他拉到水上,只觉头顶一轻。她睁眼咳水,木头抹着她脸上的水,道:“你没事吧?”

苏离离喘息道:“没事。”回顾方才的河湾,已是一片泽国,那父子二人都不知去向。

水面漂着些浮草杂物,也有家具桌椅。水流湍急凌乱,似要将数日的压抑都发泄在下游的土地上。一个方形长箱子浮在水上,木头伸手捞到那件木质家什的一角,细看之下才看出是一具黑漆棺材,尺寸偏小,板子也才四寸厚。他攀了棺材边缘,将苏离离顺了进去,自己扶在棺边,被水冲到岸边一撞,又带入江心。

苏离离急叫道:“你也上来!”木头摆手,这棺材载了她,已入水两尺,他再上去,非翻覆不可。棺材在水里摇晃,苏离离一点不敢乱动,却牢牢按住他的手背,生怕他被水冲散。木头道:“别怕。”上游来水似源源不绝,一时半刻停不下来。

两人在急流中回旋脱不了身,像巨大的力量在拉扯。水流至柔,木头欲要用力,又无从用起;欲要借力,又无处可借。他自己倒不怕水势多大,可这具棺材几经摔打,一旦散架,苏离离在这般波涛中能坚持多久?水声中木头果断道:“把你的流云筒背好。”

苏离离茫然地点了点头,流云筒缚在她的背上。

木头沉声道:“姐姐,你听好。我在碧波潭一年,水性已练得极好,你不要担心我。”

苏离离看着他明净的眼,骤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用力抓住他的手,眼里迸出了泪意,用力摇头道:“不,木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