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遇非人(第9/10页)

叶春好抬手按了按心口,没再说话,只觉得周身的皮肉一阵阵发紧,心脏时不时的就乱跳一阵,让她无缘无故地慌乱起来,慌得躺不住也坐不住。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毛病,自己这是有了心病。她表面上还和颜悦色,其实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月事迟了五天没来,也能让她恐慌——她怕那一夜雷一鸣的暴行,会在自己体内种下一个小生命。

当然,按理来说,绝无这种可能,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同床,两人结婚两年了,她的腹中一直没有动静。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不由自主地偏要往坏里想,越是想,越是慌,慌到最后,她和小枝商量出了一条计策,让小枝出门去药铺里,买了一剂打胎的药。药有两种,一种是熬出汤汁来喝的,另一种就是这装在瓷瓶里的小药丸子。小枝瞧着虽是个小姑娘,可在需要她勇敢的时候,可以像个饱经风雨的老妇人一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着药铺里的伙计,她厚着脸皮挑来选去,不懂就问。末了,她买回来了这么一小瓶药,带进了叶春好的房间里。

叶春好的心事,她都知道了。叶春好告诉她“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她听了,也觉得有理。那一日她被白雪峰带回到叶春好面前时,她几乎都认不出她——叶春好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一侧面颊肿得变了形状。她试探着喊“太太”,叶春好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小枝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及至旁人都走了,她见叶春好身上不干不净的,又有血渍又有药味,便端来热水,想要给她擦擦身体。结果脱了衣服裤子一瞧,她又是一惊。

叶春好的双腿都不能动了,腿根全是红红紫紫的抓伤,下身更是裂了口子,不知道那人和她有多大的仇,要把她活活撕扯开来。

小枝咬了牙,从此加了万分的小心来照顾她,照顾了没有几天,她渐渐地知道看人了,又过了几天,她开始说话了,说的都是不要紧的闲话,那天夜里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提。直到这该来的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才像慌了神似的,含含糊糊地向小枝讨起了主意。

小枝没别的主意,就只会去买药。这种药不是她第一次碰,她自小失去了父母,被她的叔婶带回家去抚养,十二岁那年,就被她叔叔祸害了。十四岁,她怀了身孕,差点被她婶婶活活打死。挨过毒打之后,她叔她婶联手给她灌了一肚子的堕胎药汤,当着她的面,两人讨价还价地商量,结果是等她把孩子打下去,若是她还活着,那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若是死了,那则是简便,直接拿席子一卷,扔到城外野地里去就是了。

她身体结实,胎打下去了,她没有死,但也没有等着叔叔婶婶把她卖去窑子。打下胎的第三天,她逃了,一路逃去了女子留养院门前,因为听闻这地方专收可怜的孤女,而她无父无母,正是一个孤女。在女子留养院里悄悄地活了三年多,她因为才干出众,被叶春好选中了带走,从此改头换面,又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叶春好不知道她的历史,她却能够理解叶春好的选择。她唯一所顾虑的,便是怕叶春好判断不准,胡乱吃了这药,反倒要受伤害。

小枝昼夜揣着那药,生怕叶春好一时冲动,拿了它吃。如此又过了几日,叶春好养足了一个月,终于能够自如地下床活动了,便把小枝叫了过来,开始秘密商议大事。

叶春好的“大事”,便是逃。

她不是莽撞行事的人,做任何决定之前,总要前思后想无数遍,将种种可能性都考虑个遍。然而如今她顾不得周全了,她的名望、地位,也都可以暂时舍弃了。她是受过穷的,最知道钱的好处,可到了此时,她连那座金矿都可以不要了。

雷家的财政大权,现在已经尽数转移到了林子枫手中,但幸而她当初也留了一个心眼。巨款从她手中出出入入之时,她颇巧妙地扣下了一点零头,积少成多,竟也落下了天津英租界的两处房子,以及银行里的二十万元。这半年来,房契和存折一直都在小枝的手里,一点马脚都没露,如今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叶春好的手中。这笔不为人知的体己成了她的底气与希望,纵是天津也容不得她安身,那她大不了带着钱往远走,浪迹天涯去!

逃是不容易的,但只要她和小枝都轻手利脚,那么这大帅府又不是一座堡垒,她们总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希望是有的,光明也是有的,前提是她和小枝得轻手利脚。她们不但得像女飞贼似的逃离雷府,还要有力量奔波流浪。

所以她不能怀孕。

即便她不逃,她愿意在这雷府里坐一辈子牢,也同样不能怀孕。一想到腹中怀着雷一鸣的骨血,她就嫌恶得要作呕。他已经成了她噩梦的来源,她永远记得他的裸体——冰凉的,沉重的,像一具还了魂的尸首,执着、蛮横地贴附向她,推不开也甩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