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天新地(第9/10页)

翌日正午,张嘉田的队伍进了一处市镇,在镇上休息了半个小时,他们继续上路,结果走出没有十里地,东西南三个方向就都来了追兵,而且三股追兵分属三支队伍,都是得了雷一鸣的命令,要在直隶地界对张嘉田围追堵截。张嘉田是绝对没有力量以一敌三的,所以别无选择,只能朝着北逃,逃得狼狈,马车丢了,粮草也丢了,甚至在逃到第三天时,竟被一小股土匪抢了二十条枪去。下头的士兵们见了这般情形,心里也都明白了,有心脱了军装当逃兵,可张嘉田的亲信部下提抢押着他们走,不给他们脱逃的机会,哪个敢硬逃,那就是等着吃枪子儿。况且他们这扛惯了枪的人,手上头上都有痕迹,一旦让后头的追兵们逮住了,也是一死——小张师长现在已经对着全直隶宣了战,害得他们也走上了这一条不得回头的死路。

他们拼死拼活地走出了一片平原,后头陈运基的队伍对着他们开了炮,炮弹追得他们撒丫子逃,一直逃进了山林里。山林里什么活物都有,专在这大夏天里各显神通,咬得他们胖头肿脸。张嘉田的胳膊让流弹蹭了一下,蹭出了一道血口子,他自己用绷带缠了几道,缠得住伤,缠不住气味,所以也招来了苍蝇。人不人鬼不鬼地穿过了这一片山林,士兵们真走不动了,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军官们纵是用枪托砸他们的脑袋,他们也爬不起来了。张嘉田急得跳下马来,对着他们吼:“他妈的就知道歇着,就知道歇着,再歇就歇进阎王殿里去了!起来起来,谁耍赖我毙了谁!”

他站着骂,士兵们饥肠辘辘地瘫在地上,也急了,坐着和他对骂:“你他妈的有车坐有马骑,你是不累了,可我们是靠着两只脚走的,我们凭什么不累?留下来让人打死,爬起来活活累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人打死,落个痛快!”

此言一出,又有一人高声嚷道:“我们为你卖命一场,一点好处也没落着,你反倒还要毙了我们,你他妈也是人做的?张嘉田,我操你妈!”

这一番话可说是骂出了士兵们的心声,所以在句这骂声落下去之后,远近的士兵都吼了起来:“张嘉田,操你妈!张嘉田,操你妈!”

这帮士兵平时操练喊口号时,都不曾喊得这样整齐有力过。张宝玉听了,气得暴跳如雷,抓起步枪就真要杀人,张嘉田一把将他的步枪枪口压了下去,对着士兵吼了回去:“操我妈,也得走!你们全他妈的留这儿死绝了,我他妈的给谁当师长去?我告诉你们,你们哪个死在这儿了,我将来就到谁家操谁的妈去,哪个死了,哪个就是我的野儿子!”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向队伍前头,同时对着张宝玉大声说道:“把马牵开,不是都看我骑马眼热吗?我不骑了,要走一起走!”

马夫把马牵走了,其余的军官——凡是有资格骑马的——也都下了马。士兵们见状,觉着自己骂得够劲儿了,小张师长做得也够劲儿了,便陆续地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继续跟着他上了路。

走了没有多远,他们又进了一片山林。张嘉田现在也走出了经验,知道在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最费劲,但是当着后头那几百人的面,他高抬腿轻落步,走得蹦蹦跳跳,头也不回,丝毫不露怯。可他扛得住,后头的士兵们体力早已透支,再也扛不住了,不知道是谁急了眼,咬牙切齿地又骂了一嗓子:“张嘉田,操你妈!”

有这一嗓子带头,几百人的大合骂就又开始了。唱歌似的,喊号子似的,他们扯着嗓子边骂边走,张文馨装聋作哑,副官秘书们面面相觑,张宝玉气得想要骂回去,然而前方的张嘉田忽然转了身,高抬双手随着骂声打起了拍子,等到那骂声随着他的指挥越发整齐了,他做了个向左转的手势,于是队伍一步没停,训练有素的一起往左转了弯。

士兵们累得要死,也没有好吃好喝,然而扯起喉咙骂了一场,骂得痛快淋漓,骂得身心舒畅。这一回他们走得分外长久,最后进了一处镇子,就听周围百姓的口音都变了,随便抓了个人一问,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察哈尔地界。

张嘉田终于下了就地休息的命令,也不许他们骚扰地方,拿了钱出来买馒头买热水。自己拿着一个热馒头咬了几口,张嘉田想要指使马永坤去打听打听这地方是归哪个县管,然而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差事派给了张宝玉——马永坤这人瞧着太不招人爱,当地百姓看他可恨,很有可能不告诉他实话。

张宝玉颠颠地跑进一家茶馆,对着掌柜问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因为掌柜所说的语言,也许是山西话,也许不是山西话,但不管是哪里的方言,他都听不大懂。他活了十几岁,最远也就是跑跑北京、天津,没见过外头的世面,也没听过外面的语言。一头雾水地出了茶馆,他没了法子,只好把他那亲爹张文馨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