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97年,汉江(第15/16页)

第二天上路,天气十分阴沉,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大家都开始不同程度地觉得呼吸困难、头痛难忍,孙若迪和小芸的症状尤其严重,不得不拿出携带的氧气瓶开始吸氧,高翔也觉得心跳极不规律,呼吸有些困难。

停车休息的间歇,大家都下去稍事活动,左思安突然扯一下高翔的衣角,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而且,你今天好像在不停喝水。”

他的确口渴得厉害,没想到她留意到了这一点,他看看她,她的面色同样苍白憔悴,嘴唇有些发紫:“我没事,你也不要硬挺着,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告诉我。”

到了中午,已经进入措勤境内,突然开始下起冰雹,手指头大小的结晶体细密地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声音入耳惊心,泥泞的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车子颠簸得厉害,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推进着。然而在转过一个山口后,高翔开的车突然陷进泥沼内,车轮空转,顿时动弹不得了。两辆车上的男人都下去,开始往车轮下面尽可能地垫石块。寒风刺骨,冰雹砸在头上隐隐作痛。高翔正蹲在车轮下往里塞着石块,突然发现搬石块放到他身边的是一双纤细的小手,他一怔,回头一看,发现左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正不停从路边搬石块过来。

“你赶紧上车,小心着凉。”

左思安摇摇头,继续气喘吁吁地捡石块,累了就蹲一会儿,稍微缓一口气再继续。施炜也下来帮忙,跟她一样行动迟缓。

高翔清楚在高原搬石头,要比平时花费更多力气,他身为年轻强壮的男人都觉得吃不消,头痛不说,呼吸也变得加倍艰难,更何况左思安只是一个孩子,四个月前经历了剖腹产,三个月前还曾经大病过。他抽空看看她那单薄的身影,心里十分担忧。

垫好石块,他们挂上钢丝绳,多吉开前面一辆车,老张开后面的车,随着一声号令,两车同时发动,其他人到后面一齐推着,发动机轰鸣,钢丝绳绷到笔直,后面这辆车仍然没有动静。他们既沮丧又疲倦,只好继续找来更多石块往车轮下填着。

左思安抱着石块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脚下一滑,跌倒在泥水里,高翔伸手将她拽出来,看到她的手上在流血,厉声说:“你不许再干了。”

她依旧不理,他抱起她,打开车门将她硬塞进去:“若迪,帮她清洗一下伤口,包扎起来。不许她再下车。”

他重重甩上车门,只觉得已经精疲力竭,心脏狂跳,嗓子好像着火般灼痛,耳朵里有不间断的“嗡嗡”鸣响。再看看多吉、老张、施炜和大明,也都一样靠着车子在呼哧呼哧喘气。

老张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歇一下吧,不然都吃不消了。”

他们各自靠着车子休息,此时冰雹停了,飘起鹅毛般的大雪,雪花洋洋洒洒在他们头顶、身边盘旋着,老张发愁地看着暗沉的铅灰色天空:“雪要下个不停可就麻烦了。”

多吉突然高声说:“有车来了。”

一辆越野车打着车灯缓缓驶来,几个人拼命挥手,那辆车子停下来,三个男人同时下车,他们都戴着毡帽,穿着厚厚的绿色军用棉大衣,其中一人操着普通话问:“怎么了?”

老张说:“车陷进去了,泥水太多,拖不出来。”

那人过来蹲下查看着,镇定地说:“别急,我们带了铁锹。”

他站起来向后走,招呼着司机开后备厢。这时高翔靠着的这辆车车门突然打开,左思安冲了下来,孙若迪探头出来叫着:“喂,你这孩子,叫你不要下车,你别去添乱好不好!”

高翔也有些生气了:“小安,回车上去。”

左思安没有理会他们,一路踩得泥水飞溅地向那人跑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哑声叫:“爸爸。”

那人仿佛惊得呆住,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

高翔这时也认了出来,他正是左思安的父亲左学军,只是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跟这里很多人一样,因为长时间处于缺氧环境,面孔有些肿胀,完全不复当初在清岗时的斯文模样。他仍处于震惊之中,盯着面前的女儿,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是我,是小安啊。”左思安恳求地叫他,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抱住了女儿。

这个场面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风声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静默良久,左学军拍拍女儿的背:“来,你上车等着,爸爸先帮他们把车拖出来。”

他们带了工具,而且显然有着应付这种情况的丰富经验,效率顿时大大提高。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从泥沼中挣脱了出来。左思安坐到他父亲的车上,那辆车在前面带路,他们重新出发,孙若迪握住高翔的手,轻声说:“你是对的,我们确实应该送小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