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人物 13(第2/5页)

我把希腊俱乐部里的闲聊转述给马赫什,我以为他会和我一个态度,至少能看出其可笑之处,尽管这可笑中包含着可悲。

不过马赫什没有看出其中的可笑之处。他同样强调镇上的生活比外面强。

他说:“我很高兴诺伊曼走了。让他去尝试一下那边的生活也好,但愿他会喜欢。舒芭有一些伊斯玛仪派的朋友在伦敦。他们真是受够了那里的好生活!不全是哈罗公学这些好东西。他们给舒芭写过信,你可以去问问她,她会一五一十地把她这些朋友的体验告诉你。他们说的豪宅在我们这里的人看来就是个笑话。你见过凡·德尔·魏登里的那些商人,他们那出手才叫大方!你再问问他们在本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哪个有我过得好?”

后来我想,是马赫什最后一句话里的“我”字把我给得罪了。马赫什本来可以找到更好的表达方式。就是这个“我”字让我猜到了因达尔那次和他们夫妇俩共进午餐后为什么那么怒不可遏。因达尔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做过的事。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去过什么地方。”因达尔看到了我当时还没有看到的东西:马赫什居然说他活得很好,而且发自内心。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我注意到马赫什的生活方式这些年没有任何大的改变。他和舒芭仍然住在水泥房子里,客厅里满是擦得发亮的种种物件。但马赫什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连锁店的咖啡机旁,确实感到自己很了不起,很成功,很圆满,他真的认为自己成功了,别无他求。汉堡王,繁荣,还有总是在身边的舒芭,这一切毁了他的幽默感。我过去还以为他和我一样算是挣扎求生呢!

不过,我无意于谴责他和其他人。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我也想守着自己所拥有的,不想被人当成猎物。和他们不同的是,我不会说形势依旧很好这样的话。事实上,这正是我的态度。经济繁荣的鼎盛期过了,人们的信心也动摇了,因此,我什么也不做。回复纳扎努丁从乌干达写来的信时,我就是这样解释我的立场的。

纳扎努丁很少写信。但他仍然在积累经验,他的脑筋仍然在缓缓转动。拆开他的信之前,我有点儿紧张,但是每次读他的信我都很高兴。除了交代一些个人近况外,他总是有一些新的观点要阐发。诺伊曼一走,我们余惊未消,所以梅迪从邮局拿信回来,我还以为是关于诺伊曼或者铜市行情的。没想到是关于乌干达的。那里也出了问题。

纳扎努丁说,乌干达的局势很糟糕。接管的军人一开始还算规矩,现在那里却出现了明显的部落和种族纷争的迹象。这些纷争不会说消失就消失的。乌干达是个美丽的国家,土地肥沃,生活舒适,无贫困之扰,还有悠久的非洲传统。这样的国家本应有很好的前景,但乌干达的问题是它太小了,小到不能容纳种族仇恨的地步。在过去,每个人,包括我们的祖辈,都是徒步在这个国家旅行,跑一趟生意可能会花一年时间。现在有了汽车和公路,这个国家就变小了,在自己领土上的各部落没有了以前那种安全感。非洲用上了现代工具,同时又回到老路上——这样的非洲在一段时期内境况不会好。看到这些先兆总比盲目指望事态好转强。

所以,纳扎努丁决定开始人生的第三次转变,一切从头开始。这一次他想离开非洲,到加拿大去。“不过,我的好运快到头了,我能从我的手相上看出来。”

这封信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但纳扎努丁的语调和过去一样冷静。信中没有直接的劝告,也没有直接的要求。但这封信是个提醒——其本意正在于此,特别是在他的生活发生巨变的时候——提醒我和他之间的契约,提醒我对他家人和我自己的义务。他的信让我愈发恐慌。与此同时,它也让我的决心更加坚定,我决定留在这里,以不变应万变。

我用上文所说的方式给他回了信,信中概述了镇上出现的新问题。这封回信颇费了我一些时间。写信的时候我发觉自己饱含感情,我把自己描写成一个无能无助的人,正如他所说的“数学家”。不过这些内容无不属实。我确实像信里写的那样无助。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看到因达尔和领地上的那些人过的日子,我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本领和技能在别的国家生存。

通过写这封信,我好像重新认识了自己。我更加恐慌,更加内疚,更觉得自己在自取灭亡。这想法吞噬了我,我觉得我的世界缩小了,我却对这缩小的世界更加痴迷,这一切迫使我重新审视自己。我是不是被耶苇特套牢了?还是我——如同马赫什对自己的重新认识——被自己套牢了,被我和耶苇特在一起时所认识的自己套牢了?我必须像现在这样侍奉耶苇特,因为这样我就能跳出自己的视野。在这种无私奉献中,我自己得到了满足。过了多年靠逛妓院得到满足的日子,我怀疑自己能不能和别的女人一起生活。耶苇特给了我当男人的感觉,我需要这种感觉。对耶苇特的依赖是否是对这种感觉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