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第8/11页)

“为什么?”

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我,一时没有说话,稍后才明确而有力地说出其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法:

“福音书里有许多怜悯人的话,可是怜悯——是一种有害的东西。我是这样想的。怜悯就是要把大笔开支用在没有用的、甚至有害的人的身上——办贫民收容所啦,养老院啦,监狱啦,疯人院啦。应当去帮助那些健壮的人,让他们的力气不会白费;而帮助那些弱者——难道能把那些弱者变得健壮吗?由于这种无谓的做法,强壮的人也会变成弱者,而弱者则会骑在他们头上的。这就是我们应当加以研究的课题!有许多问题应当重新考虑。要明白——我们的生活早就远离福音书了。生活有自己的路。瞧,你看见了吗?普列特尼约夫为什么会完蛋呢?就是由于怜悯。我们怜悯穷人,而大学生却完蛋了。这合情理吗,啊?”

虽然我过去也碰到过这种思想,但以如此露骨的方式说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想比我能想到的具有更强大的生命力,而且也传播得更广。七年之后,当我读尼采的著作时,又非常清楚地回忆起了这个喀山警察的哲学。顺便说一句,我在书本中读到的各种思想,很少不是我在生活中早就听到过了的。

这个“捕人”老手一面用手指敲击着茶盘的边缘,为自己的话打着拍子,一面滔滔不绝地说。他那干瘪的脸严厉地紧皱着,但不看我,而是看着那洗擦得像铜镜般发亮的茶炊。

“你该走了。”他的老婆已两次提醒他。他没有答理她,仍一句接一句地顺着自己的思想重心往下说。突然,他又令人难以捉摸地转到了新的话题上去。

“你是一个不笨的小伙子,能读会写,难道你就只想当一个面包师吗?要是你去干另一种工作,去为沙皇帝国服务,你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想着如何去通知住在雷布诺里亚德街上的那些不认识的人,让他们知道尼基福雷奇正在跟踪他们。不久前刚从雅鲁托罗夫斯克流放地回来的谢尔盖·索莫夫就住在那条街的旅馆里。我听过许多关于他的很有意思的故事。

“聪明的人应当像蜂房里的蜜蜂或土窝里的黄蜂那样团聚在一起,沙皇帝国就是……”

“你看,都九点了!”他老婆说。

尼基福雷奇边站起来,边扣上制服扣子。

“嗯,不要紧,我坐马车去。再见了,老弟,常来玩吧,别客气……”

离开哨所时,我坚决地对自己说,以后永远不再到尼基福雷奇家来“做客”了,尽管他很有趣,但他与我格格不入。他的关于怜悯有害的话使我很激动,我会牢牢记住,我觉得这些话有些道理,但遗憾的是,这些话竟然从一个警察的嘴里说出来。

这些话题大家经常争论,其中有一个人的意见使我特别不安。

喀山城里来了一个“托尔斯泰主义者”。我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种人。此人个子很高,很壮实,脸色黝黑,留一撮黑色山羊胡子,长着黑人那样的厚嘴唇,他弯下身子看着地下,但有时也会猛地扬起他那秃顶的脑袋,一双乌黑的、湿润的眼睛闪着激越的热情,锐利的目光似乎燃烧着某种仇恨的东西。大家在一位教授的家里举行了一次谈话会,有许多青年人参加,其中有个瘦弱的举止优雅的小神父,是位神学硕士,穿一件黑色丝绸法衣,法衣使他的脸衬托得更加苍白清秀,那双灰色的、冷冰冰的眼睛闪着干巴巴的微笑。

托尔斯泰主义者长时间地谈论了福音书的永恒不变的伟大真理。他的声音沙哑,句子简短,词语尖锐,让人感到有一种虔诚的力量。说话的时候,他那毛茸茸的左手老是用一种手势上下挥动着,而右手却插在衣兜里。

“一个演员!”我旁边一个角落里有人小声说。

“对,很像演戏……”

就在不久之前,我读过一本书,好像是德雷佩尔288写的,是关于天主教反对科学的书。我似乎觉得,这位托尔斯泰主义者就像书里所说的那些天主教徒,他们狂信爱的力量可以拯救世界;为了对人仁慈,他们随时准备把人杀死并焚烧他们。

他穿一件白色衬衣,袖子很肥大,外面套一件灰色旧长衫。这也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在说教快结束时,他高声喊道:

“那么,你们相信基督,还是相信达尔文?”

他像扔石块一样把这个问题向坐满了男女青年的角落里扔过去。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则又惊又喜地望着他。显然他的话使大家很吃惊,人们都默不作声,低头沉思着。他用火热的目光巡视了所有的人,严厉地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