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6页)
中国的茶馆,也可称得是世界一绝了。它是沙龙,也是交易所;是饭店,也是鸟会;是戏园子,也是法庭;是革命场,也是闲散地;是信息交流中心,也是刚刚起步的小作家的书房,是小报记者的花边世界,也是包打听和侦探的耳目;是流氓的战场,也是情人的约会处;更是穷人的当铺。至于那江南茶馆,一向以杭州为中心的杭嘉湖平原为最。一市秋茶说岳王,亦可见茶事中人心向背。当初求是书院成立励志社,讨论的无非是读书立论写诗作画等一干书生常作之事,到茶楼去读报讨论时事,首倡,还是杭天醉。他一时心血来潮出了这么个主意,当时便有人笑道:“天醉兄真是维新、生意两不误,上茶楼读报,又灵了市面,又卖了茶,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这三雅园也专卖忘忧茶庄的茶,和杭家原来素有生意往来的。杭天醉便红了脸,说:“这可不是我创的新,原是有典可查的。《杭州府志》记着:明嘉靖二十一年三月(1542年),有姓李者,忽开茶坊,饮客云集,获得甚厚,远近效之。旬月之间开五十余所。今则全市大小茶坊八百余所,各茶坊均有说书人,所说皆‘水池’、‘三国’、‘岳传’、‘施公案’罢了。”
众人见杭天醉认了真,便纷纷笑着来打圆场:“天醉兄何必掉书袋子,杭州人喝茶论事,又不是从你开始。我们哪一个不是从小就看着过来的?”
此话倒真是不假,偌大一个中国,杭州亦算是个茶事隆盛之地。南宋时,便有人道是“四时卖奇茶异汤,冬日添七宝擂茶”。那时杭州的茶坊多且精致漂亮。文人墨客、贵族子弟往来于此,茶坊里还挂着名人的书画。如此说来,求是书院的才子们亦不必以师出无名为憾,原本宋朝的读书人,就是这么干的。不过那时的老祖宗还在茶坊里嫖娼,那茶楼和妓院便兼而有之。这一点,求是书院学子却是立下规矩断断不能干的,谁若在读报的同时胆敢和青楼女子调笑,立刻开除。赵寄客再三再四将此条嘱咐天醉,把个天醉气得面孔煞白,说:“你这哪里还把我当读书人,分明把我当作嫖客了事。”
赵寄客笑着说:“我看你就是个风流情种,不预先和你约法三章,保不定栽在哪个姑娘怀里头呢!”
杭天醉又气得直跺脚,双唇乱颤:“那风流二字,可与下流相提并论吗?你们看我,何曾与哪一个妓女明铺暗盖过?”
“这个,谁知道呢?又不会拿到《花间日报》去登新闻。”又有人笑道,却被赵寄客连忙止住,说:“你们可不能冤了天醉,天醉清清白白,从未越轨的。”
众人又是一阵调笑,这才商议以抽签方式推定每星期日由谁上茶楼读报。杭天醉先还兴趣盎然,被众人又是做生意又是寻女人地调侃了一通,便扫下兴来。他本来就是个想入非非的即兴的人,真要一步一个脚印去做了,就会生出许多厌倦来。想要打退堂鼓,嘴里呢哺着还没找到借口,便被赵寄客封了嘴:“你可不要再给我生出什么是非来。主意是你出的,你死活也得参加,我横竖和你一个小组给你壮胆当保嫖便是了。”
“什么保缥,分明是我的牢头禁子罢了。”
杭天醉笑了起来。有赵寄客陪着上茶楼,他就不愁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