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梅记(第9/10页)

何梦白稍稍的恢复了一些神志,他看着那丫头,虽然也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他仍然认得出她就是那天在梅园中所见过的丫头。他吸了口气,喉中哽塞的说:

“起来吧!翠娥。”

翠娥起来了。何梦白重新看着江冰梅。

“她这副样子已经多久了?”他终于问。

“差不多两年了。”翠娥说。

“两年!”何梦白低呼。“你们就过这样的日子吗?”

“是的,爷。”

何梦白闭上眼睛,痛楚的摇了摇头。睁开眼睛,他深深的注视着江冰梅,走了过去,他试着对她说话:

“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江冰梅毫无反应。

“姑娘,你还记得闲云寺的梅花吗?”

江冰梅恍若未闻,连睫毛都没有抬一下。

何梦白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是在做徒劳的尝试,转开了头,他看到翠娥正在悄悄拭泪。他略一沉思,就朗声的喊:

“江福!”

“是的,爷!”

“我要马上做一件事,你必须明白,这不是讲规矩避嫌疑的时候,我要你们立即迁到我的府里去!”

“哦,爷。”江福迟疑的喊。

“我府中有一个小楼,又安静又舒服,你们即日给我搬进去,这儿有二十两银子,你马上去给你小姐和你们买些衣服钗环。住进去之后,我才能延医诊治,你小姐的病不是绝症,我相信治得好!”

“哦,爷!老天爷保佑你的好心!”江福大喜过望,忍不住跪下了,泪流满面,翠娥也哭泣着跪下去了。只有江冰梅,仍然朵呆的坐着,不闻,不看,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

三天之后,江冰梅迁进了何府的小楼中,这小楼在府中的花园里,自成一个单位,五间明亮整洁、精致玲珑的房子。何梦白又买了好几个丫头老妈子来侍候江冰梅。同时请了医生,服药治疗。每天早晚,何梦白都会到这小楼中来探视江冰梅,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

时间慢慢的过去,江冰梅始终没有恢复神志。但是,由于医药的帮助和食物的调养,她却逐渐丰腴了起来。她的面颊红润了,头发光泽了,眼睛明亮了……一天天的过去,她就一天比一天美丽。翠娥每日帮她细心的梳妆,细心的穿戴,她虽依然不言不语,却慢慢的懂得用眼睛看人了。有时,当何梦白来探视她时,她会那样默默的瞅着他,竟使他不能不充满了满怀感动的情绪。他深信,在她那意识的底层,仍然潜伏着她原有的热情,他所需要的,是唤醒她那沉睡的意识。

于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江冰梅搬进何府已经半年了,她进来时是夏季,转瞬就到了冬天了。何府的花园中,种满了梅花,这天早上,何梦白就注意到有一枝白梅先开了。早朝之后,他回到府中,换了便服,走到花园,那白梅的一股细细清香,直入鼻中,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闲云寺中的白梅,溪边的白梅,桥头的白梅,和那坠入怀中的一枝白梅!他心里怦然而动,禁不住伸手摘下那枝白梅来,拿着那梅花,他走进了江冰梅的房间。

江冰梅已被翠娥打扮得齐齐整整,坐在廊前晒太阳。她的面颊被阳光染红了,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采,那细腻的肌肤,那姣柔的面貌,她已和半年前判若两人了。她穿着件白缎的小袄,系着水红色的裙子,罩着水红色绣花背心,外面披着白孤皮斗篷,乍然一看,宛然又是那日站在桥头的江冰梅!何梦白心中又怦然一动,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他把那枝白梅轻轻的放进了她的怀中,说:

“记得那枝白梅花吗?”

江冰梅猛的一震,她的目光迅速的被那枝白梅所吸引了,好半天,她就那样瞪视着那枝白梅,一动也不动。然后,她怯怯的,怯怯的,用手去轻触那白梅,再悄悄的抬起眼睛,悄悄的注视着何梦白。这种表情和举动使何梦白振奋了,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他迅速的说:

“记得我吗?记得闲云寺的白梅吗?记得那小溪和小木桥吗?”

江冰梅瞅着他,眼底露出一股无助的、苦恼的、思索的神情来。

“哦!”何梦白突然想起一件东西来,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跟随了他已经若干年的绣荷包,他把那荷包抛在她的膝上,说:“那么,可记得这荷包吗?”

江冰梅俯首看着那荷包,于是,像奇迹一般,她猛的发出一声轻呼,骤然间开了口:

“是那个荷包呀!”

“是的,是那个荷包!”何梦白急急的说,拾起荷包,举在她的眼前:“你看看!就是你那个荷包,绣着一枝白梅花的荷包,许多年前,你用它来周济一个穷秀才的荷包!记得吗?想想看!想想看!”

“哦!”江冰梅的眼珠转动着,如大梦方醒般瞪着何梦白,接着,她就从椅子中直跳起来,嚷着说:“那幅画!我那幅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