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第10/12页)

回想起来,我帮你抚养小堇,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孩子叫我妈妈,我也支付了一份母亲的感情,相信并不低于你这个生身母亲。因此,对她的一切,我观察得极清楚,也就极不安,我只有问问你的意见了。

去年冬天,小堇结识了一个名叫梅端平的年轻人,几乎立即就陷入了情网。关于端平这个孩子,我只用几个字来描写,你就会了解,那是个极漂亮、极诙谐而又带点儿玩世不恭味儿的年轻人。底子可能不坏,但是,社会已把他教滑了。我目睹他如何用些小手腕就把小堇弄得颠三倒四,又如何若即若离地逗弄她,就像一只小猫逗弄它所捕获的老鼠一般。小堇,和你以前一样,是太忠厚,是太单纯,太没有心机的孩子,固执起来却像一头牛。而今,显而易见,她对端平已一往情深。如果端平对小堇有诚意,则也未为不可,但,据我观察,端平和你以前轻易失身的那个男人一样,只是玩玩而已!这就是让我心惊胆战的地方,小堇正是阅世不深,还没有到辨别是非善恶的时候,却又自以为已成长。已成熟,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是个最危险年龄,大人的话她已不能接受,认为是“老古董”,自己的思想又没有成熟。我眼看她危危险险地摸索着向前走,真提心吊胆。每次她和端平出游,我就要捏一把冷汗,生怕她再做第二个你,可是,却无力把她从那个漂亮的男孩子手里救出来!何况,我也承认那男孩子确有吸引入的地方,尤其是对小堇这种年轻的女孩子而言。小堇还没有到能“欣赏”人的深度的时候,她只能欣赏浮面的,而浮面却多么不可靠!

所以,鹃妹,你自己想想看该如何办?小堇到底是你的女儿!我建议你把她接到乡下去住几个月,趁这个暑假,让她换换环境,你再相机行事,给她一点忠告,看能不能把她挽救过来!不过,鹃妹,事情要做得不落痕迹,你千万不要泄了底,少女的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她知道她是你和一个男人的私生女,我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切记切记!

还有,你一再夸赞在你花圃中工作的那个男孩子到底怎样?如果你真中意,而且看准了,不妨也借此机会撮合他们!但是,还是一句老话,要做得“不落痕迹”!

好了,我等你的回信。即祝

姐鹂上 十一月×日

我把信笺放在膝上,呆呆地坐着,足足有五分钟,我无法思想,也无法行动。然后,我的意识一恢复,就感到像被人用乱刀砍过,全心全身都痛楚起来!我握紧那信笺,从椅子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明白,为什么我长得和弟弟妹妹不一样?为什么鹃姨特别喜欢我?我是她的女儿,她的私生女!而我这次南下行动全是她们预先安排好的,为了——对了,为了拆散我和端平!我头中昏然,胸中胀痛,眼睛模糊,全身都燃烧着一种要爆炸似的反叛性的怒火。

就在这时,鹃姨走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阿德,他们仿佛在讨论账目问题。一看到我,鹃姨笑着:“小堇,阿德明天要去高雄收账,我看你干脆跟他到高雄去玩一天吧!”

来了!这大概也是计划中的!我寂然不动地站着,信纸还握在我手中,我死死地盯着鹃姨的脸,鹃姨的嘴巴张开了,脸容变色了,她紧张地说:

“小堇!有什么事?你不舒服吗?”

我举起了那两张信笺,哑声说: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上面所写的全是谎话!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看到了那两张信纸,鹃姨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惨白了,她举起手来,想说什么,终于又垂下手去,只喃喃吐出了几个字:

“哦,老天哪!”

她闭上眼睛,摇摇晃晃地倒进一张椅子里,我冲了过去,摇撼着她,发狂似的叫着说:

“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全是假话!假话!假话!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不是!不是!”我拼命摇她,泪水流了我一脸,我不停地叫着说,“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的!这都是骗人的!我不是!”

鹃姨挣扎着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冷得像冰,但她拍着我的手背,试着让我安静。她用一种苍凉的声音说:

“告诉你那是真的!小堇,我是你的母亲!”

“你不是!”我大叫,痛哭起来,“你撒谎!你骗我!你不是!你没有女儿,你根本就没孩子!你说过的!你根本就没孩子!你说过的!你们骗我到乡下来!你们设计陷害我!你们只是要拆散我和端平!”我泣不成声,仍然神经质地大叫着,“你们全是些阴谋家!只是要拆散我和端平,你把我骗到乡下来,不放我回去,现在又胡说八道说你是我母亲,都是鬼话!我不信你!我一个字也不信你!你不会是我母亲,我也不要你!我不要,我不要!”我力竭声嘶,扑在鹃姨身上,又摇她又推她,把眼泪鼻涕弄了她一身。随着我的喊叫,鹃姨的脸色是越来越白,眼睛也越睁越大。我仍然狂叫不停,我诅咒她,骂她,责备她。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我被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升到一边,我回头看,是阿德!他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