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第7/10页)

当我下山的前夕,维娜给我烧了一只鸡送行,还偷来了一瓶她家里自制的米酒。她的酒量比我好,但我们都喝得醺醺然。那是第一次,她对我说了几句情话,她说:

“‘你走了,我每天到这里来等你,你不会不回来吧?’”

“‘你放心!’我说,抚摸她的头发、面颊。于是,她纵身投入我的怀里,她的胳膊如两条有力的藤蔓,她浑身都燃着火,炙热而激烈……”

“我下山后,刚好赶上我三姐的婚礼,她嫁了一个年轻的工程师。由于三姐的结婚,我成了亲友们瞩目和关心的对象,父亲鼓励我早日成家,妹妹们竟然为我大做起媒,整整一个暑假,我就陷在大家好意的安排里,我被动地认识了好几个女孩子,还几乎被其中一个所捕捉。但我实在不想谈婚姻,我怕负担家庭,也怕生儿育女。所以,暑假一完,我就逃难似的回到了山上。”

重回到山上,维娜果然在我的小屋中等我,两个月不见,她看来苍白憔悴。猛一见到我,她对我扑来,把她的头埋在我怀里,她在我怀中揉擦、喊叫、反复地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等她平静下去,然后托起她的头来,她竟泪眼婆娑。她凝视我,又哭又笑,又说又叫,然后,她跳开去,为我起火煮饭,她工作着,唱着歌,像个突然从冬眠中醒过来的昆虫,一睁眼发现有那么好的阳光,必须活动欢唱一番,以表示其内心的兴奋。”

到山上的第二天,林校长出其不意地来看我,维娜恰好不在屋里,林校长坐定后,竟对我提出一个大大出我意外的问题:

“‘听说,你有意思要娶维娜,是吗?’”

我大吃了一惊,老实说,我从没有转过要娶维娜的念头。我抗议地说:

“‘谁说的?’”

“‘维娜。’”

“‘维娜?’我皱起了眉,‘她说了些什么?’”

“‘她坚信你会娶她。’林校长说,深沉地望着我,接着,他叹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发生的事?维娜有了孕,她的父亲鞭打她,一直鞭打到她流产,她父亲讨厌平地人,认为你占了维娜的便宜。维娜却坚信你会回来,会娶她。’他看着我,摇了摇头说,‘老实说,如果我是你,我这次就不回到山上来了!’”

“我惧然而惊,当然,我不可能娶维娜,无论如何,维娜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山地村姑,我怎能娶她为妻子呢?如果我这样做了,我的父母会怎样说?我的姐妹又会怎样说?而且,我也从没有想到要娶她,娶一个山地女孩子!这未免太荒谬了!”

“‘林校长,’我勉强地说,‘关于这件事,我想我愿意给她家里一点钱,至于婚姻,不瞒您说,这是不大可能的。’”

“‘我了解,’林校长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娶她的,问题是,这山上的人并不像平地上那样讲理,他们多少还遗留了祖先传下来的野生,我怕这件事不是钱所能解决的……’”

“‘您的意思是?’我不安地问。”

“‘我怕他们会对你用武力。’”

“‘什么?’我又吃了一惊,‘武力?难道他们要强迫我娶维娜?’”

林校长苦笑笑,摇摇头说:

“‘他们不会强迫你娶维娜,事实上,你要娶维娜都不简单,他们还未见得肯把维娜嫁给你,他们的地域观念十分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有心娶维娜,我愿意尽量帮你调停,为你做一次媒。’”

“‘如果我不想娶她呢?’我问。”

“‘那么,’林校长严肃地说,‘下山吧!偷偷地下山去,以后也不要再到山上来。’”

“我开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而认真地考虑起来。就在这时,维娜进来了,看到林校长,她有些错愕。接着,就莫名其妙地羞红了脸,显然她以为校长是为了谈婚事而来。林校长也没有再坐下去,只对我含意很深地看了一眼,就起身告辞了。”

“林校长走了之后,维娜在室内不住地东摸摸西摸摸,她很明显是想知道林校长的来意,却又不敢直问。我冷静地注视她,打量她。奇怪,在以前,我对她那棕褐色的皮肤,赤裸的脚,披散的长发,都曾认为是原始的美的象征,可是,在林校长提起婚姻问题之后,我再来衡量她,这往日的优点却一变而为缺点。我看到她的无知、愚鲁、土气和粗野。暗中,我把她和山下那几个几乎引动了我的女孩子比较,其中的差异竟不可以道里计,和这样一个无知的土女结婚?我打了个寒颤,这简直是不容考虑的!”

维娜在我的眼光下瑟缩,终于,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红晕在她面颊上扩散,羞怯在她的眼底流转,无论如何,她依然姣美动人。她走近了我,大胆地仰视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胸前,玩弄我衬衣上的钮扣。然后,她怯怯地,像述梦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