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法,潜踪遁迹(第2/2页)
……又梦到莱瑟特。他这次几乎认不出她了:她的头发已经变白,曾经平滑的面孔如今遍布皱纹,皮肤松弛。她的身体也缩小了,日渐软化的骨骼把她变得弓腰驼背,极地人老年时常常如此。但莱瑟特经历过的世纪甚至比沙法还要多。老年对他们来说,本来不应该意味着这些:虚弱、衰朽、收缩。(幸福,还有那种真正的微笑,而不是缓解疼痛的方法。这些也不应该属于他们。)他瞪视她开朗的,表示欢迎的微笑,见她从小木屋那里颤巍巍向他走来,就在他追踪的终点。沙法心里充斥着隐隐的恐惧和不断膨胀的厌恶,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直到她停在面前,沙法本能地伸出手,去扭断她的脖子。
……还梦到那女孩。那个女孩。十里挑一,百里挑一。其他孩子的印象都已经混杂、模糊,流失在无尽的岁月里……但这个不会。他在一座谷仓里发现了这女孩,被吓坏的小可怜,而且她立即爱上了他。他也爱这女孩,希望自己能对她更和善些,尽可能温柔地对待她,同时用扭断骨头和好心威胁的方法教会她服从,给她不应给予的机会。莱瑟特的宽容是否已经感染了他?也许,也许……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有一份特别的气质。后来沙法也没有觉得意外,当有消息说,她参与了在埃利亚城让一块方尖碑升空的事。他的特殊弟子。之后,他也不相信她死了。事实上,他出发去再次收服她时,心里全都是骄傲,还有他向脑子里的声音祈祷,希望自己不必对她痛下杀手。那女孩……
……她的脸让他叫出了声,醒转过来。那女孩。
另外两名守护者看着他,带着大地那种审判的眼神。他们也都跟他一样,被控制住了,甚至更严重。三人都变成了守护者团体一再警告不能成为的样子。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们连名字都忘了。这是他和他们之间仅有的真正区别……不是吗?但不知为何,他们看上去,状态要比自己差很多。
这不重要。他从床位上起身,搓了把脸,然后出去。
孩子们的小屋。是时候察看他们的状况了,沙法告诉自己。他像蜜蜂一样绕来绕去,最后去了奈松的床前。当他举灯看她的面庞时,她还睡着。是的,一直就是她的眼睛,或许还有颧骨,在挑动他的头脑,记忆中的碎片和她实实在在的面庞,终于联系到了一起。他的达玛亚。这女孩没有死,而是得到了重生。他记起折断达玛亚手骨的事,因之慄然。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那段日子里,他怎么会做出所有那些可怕的事?莱瑟特的脖子。提梅的,埃兹家人的。那么多其他人,整个城镇的人。为什么?
奈松在梦里挪动身体,轻声呓语。沙法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摩她的脸,她马上安静下来。他的胸口感觉到一种隐痛,那或许就是爱。他记得自己爱过莱瑟特、达玛亚,还有其他人,却又对他们做出那么可怕的事。
奈松身体微动,半睡半醒,在灯光下眨眼睛:“沙法吗?”
“没事的,小东西。”他说,“对不起。”很多重的对不起。但那份恐惧还在他心里,梦境也萦绕不去。他禁不住想要驱除它们。他终于说:“奈松,你害怕我吗?”
她眨眨眼,还没完全清醒——然后她笑了。这笑容解开了他心里的某个结。“永远不会怕你。”
永远不会怕你。他咽下口水,突然感觉喉结发紧:“好的。接着睡吧。”
她马上就睡着了,也许本来就没有完全醒。但他还是在她身边逗留,一直看着,直到她的眼皮完全闭合,再次沉沉入梦。
永远都不。
“永远不再。”他轻声说,随之浮起的记忆也令他慄然。继而那种感觉发生了变化,他重新下定决心。一概过往都无关紧要。那是另外一个不同的沙法。他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机会。如果眼前这个残破的自我,意味着他将不再是从前那个恶魔,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水银色闪电一样的痛,沿着他的脊柱蔓延,快得让他无法一笑置之。某种力量不同意他的决断。他的手发痒,自动想要伸向奈松的颈部……然后他止住自己。不。她对沙法来说太重要,绝不仅仅是止痛的方法而已。
利用她,那个声音命令说,摧毁她。如此任性,就像她妈妈。训练这孩子学会服从。
不。沙法在头脑中反驳,然后做好准备,承受报复性的鞭笞。不过就是疼痛而已。
于是沙法给奈松掖好被子,亲吻她的额头,离开时关掉灯盏。他去了村落上方的山脊,整晚剩余的时间都站在那里,咬着牙,努力忘记从前的那个自己,给自己承诺一个更好的未来。最终,另外两名守护者也出了门,站在他们木屋的台阶上,但他无视那两个人的目光,也无视他们施加在自己后背上那份怪异的无形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