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塔台(第8/21页)

回到阿特斯的记忆体越来越多,整个世界的面貌变得越来越清晰。

重新融合晶体的过程并不顺利,要让碎片毫无瑕疵地拼接在中枢晶体上,它需要精确地控制晶体方向,让它们准确无误地按照既定的速度和力量碰撞在中枢晶体的某个位置,同时释放能量融化晶体的边缘。多次尝试之后,阿特斯意识到干扰太多,如果它试图控制所有的干扰,需要的能量将远远超出控制范围。无法追求完美,就只能靠运气。

所有的阿特细胞进入兴奋状态,它们等待着触发时刻。阿特斯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它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某个记忆体中的信息告诉它:它抵达了世界的边缘,在那里,没有体液,没有细胞,也没有任何养分,那是细胞真正的死亡之地。阿特斯很快明白过来:那里可能就是造物之主的地盘,在那个世界里,一切信息都被隔绝,而电磁波仍旧通行无阻——那就是造物之主传达信息的方式。

阿特斯要去那里!在此之前,所有的晶体必须整合完毕。

它再次尝试自己的运气。电磁风暴充斥整个头脑。

文驹感到一阵头痛,他扶着桌子坐下来。

马芮明已经走到电梯边,看到这情况走了回来,关切地看着他,“文先生,您不舒服吗?”

文驹摆摆手,喘口气,想说什么,却突然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倒在地上,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枯瘦的手在地板上使劲地抓挠,身体剧烈地抽搐。

强迫性神经紊乱!马芮明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神经医学并不是他的专业,然而凭着深厚扎实的医学功底,他确定眼前的病人处在神经紊乱中。他焦急地看着自己的主顾躺在地上打滚,却束手无策。好在发作的时间并不长,文驹慢慢平静下来,绷紧的身体变得松弛,呼吸也恢复了正常。他竟然昏睡了过去。

马芮明用尽力气把文驹扶到椅子上,这一件简单的体力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帮文驹擦掉嘴角的白沫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强迫性神经紊乱很罕见,它有另一个名称叫做癫痫。马芮明扭头看着文驹的脸——几天时间,这张脸急剧地衰老。借助科技的力量,这个人已经活了二百六十多年,如果没有意外,他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也许一千年,也许两千年……衰老是不可抵抗的,但它可以被推迟——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和正确的生活方式。但意外却以各种神鬼莫测的形式发生,漫不经心地剥夺人们为了对抗衰老而付出的一切努力成果。

马芮明的呼吸慢慢平静,他的思绪从文驹身上挪开,文驹和他说了很多,他要仔细地想一想。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玻璃前,夕阳的余晖仍在,眼前依旧是辉煌的城市,蜿蜒或笔直的道路在高楼间或隐或现。他仔细地盯着那些高楼大厦和街道。文驹是对的,一些东西本来应该在那儿。

“看看这些高楼,曾经住满了人。街道上都是人和车,永不停息的车流和人流。你能感受到勃勃生机,无限的活力就荡漾在城市的上空。在我三十岁的时候,上海就是这样。然而此刻,就算你盯着看一个小时,你也找不到一个人。人们聚居在太阳能塔台里,终生不走出大门一步。曾经的城市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躯壳。”

马芮明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外边一片漆黑,整个城市和阳光赋予它的辉煌一道浸没在黑暗中。

“然而我们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人只会越来越少。也许有一天人会消失,也许这是一个必然,然而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如果这是一种必然,至少不要让我看见那一天。”

马芮明决心拯救这位老人。这一次跟钱或者职业道德无关,他只是想帮助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无限缅怀过去的时光,他敏锐地感受着那缓慢而不可抗拒的潮流,眼看着那些拥有无限价值的东西一点点消失。

他的世界毫无疑问将会死去。窗外黑魆魆一片,沉没其中的城市没有一点痕迹。

马芮明默默地盘算着治疗方案。一次全核磁共振,精确成像,这是有效地了解问题的办法,确定病灶,然后,很可能要开刀,必须准备血浆……血浆……这是一个重大问题,配制血浆就是一个大麻烦,他的身体……

马芮明转头看着文驹的脸,熟睡中的老人显然没有烦恼,脸上平静而安详。这具躯体的老化程度达到了极限,他的剩余寿命不会超过六个月,如果算上癫痫造成的损耗,生命只会流逝得更快。风中残烛,这个古老的短语是再恰当不过的形容。

突然间地板微微颤动,塔台中枢的声音传来:“A-30正冲击禁闭室试图逃跑,目前已被控制住。请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