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婆之舞(第6/10页)
枪声响起,子弹在黑色潮水中掀起涟漪,白色的汁液四处乱溅,虫子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扑上来。眨眼的工夫,这个伙计消失了,我们的眼前是一座高达三米的黑色小山,他被埋在成吨的虫子下边。耳机里没了声响,只有细微的窸窣声。
整个世界沉寂了两秒钟。我身边的军人掏出一枚手雷,拉开保险栓,扔了过去。然后我们跑开躲了起来。
他是对的。等爆炸的气浪散去后,我们走了出来,发现虫子已经四散逃命,我们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伙伴的尸体,已被炸得残缺不全。当然在爆炸之前他已经死了,虫子们在几秒钟内咬破防护服,把他的躯体吃掉了一半。
这是陷阱和谋杀!巴罗西迪尼阿说埃博会照顾这些军人,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我看着眼前的最后一个军人,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愤怒,我毫不怀疑如果埃博是一个实体,他会用自动步枪把它打成蜂窝。
“Let's go!”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踏着满地狼藉的虫子走向大门。我跟着他。他的高大身躯就像一堵墙,把一切危险都挡在另一边。他踏上台阶,肆无忌惮地向着门内扫射,然后跨过去。
接着,他的躯体像一面墙一样倒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死了。
我慢慢靠过去,发现一条蛇狠狠地咬在他的腿上,毒牙刺破裤子,在皮肤上刺出微小的孔,剧毒让他的神经在0.1秒内完全瘫痪。其实他注定是要死的,虽然可能不是这种死法。那条毒蛇被子弹打成了两截,残存的一点生命力让它从角落里弹起来,咬住了入侵者。死者的眼睛瞪得很圆,永不瞑目的样子,咬住他的毒蛇也瞪着同样溜圆的眼睛。我想,我死的时候,一定要把眼睛闭上,那个样子比较安详。
死了三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而我们连那大楼的门都没有跨进去。一切不可能如此巧合。巴罗西迪尼阿是对的,埃博会阻止我们进入。而为了接触到它,只有一种办法——我必须死去。
被鸟啄死,被虫子吃掉,或者被毒蛇咬死……我不能让埃博用这些方法中的任何一种杀死我,我只有一种选择:像大灾难中的人们一样,被埃博病毒感染,让它吃掉。这就是志愿者需要做到的事:走进这个大门,步入地下,在那可能重达三十吨的埃博肉球菌集群面前奉上自己。我脱下防护服,放下所有的武器。空气中有无数的埃博肉球菌,我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把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小东西吸入身体。门敞开着,里边很阴暗。巴罗西迪尼阿要求我,一定要走进那深埋在地下的堡垒,我再次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埃博是一个人名。大灾难之前,三分之一的人类忙着享受生活,三分之一的人类忍饥挨饿,埃博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类中非常有名。他是三届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和疾病的关系,他给了人类一个健康时代。但他也毁掉了人类——通过用他的名字命名的细菌。此刻,这些小东西正在我的身体里发生作用。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飞快地在大楼里奔跑,寻找进入地下的入口。最后我找到了电梯,顺着电梯井爬下去。没有袭击,没有意外,一切都很顺利。
大门一扇扇地打开,我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最后,我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前。门上的铭牌还在,漫长的岁月让它蒙上了一层灰。我用手指抹去上边的灰尘,“BEING”几个字母熠熠生辉。突然我的手触到一些凹陷,那是一些阴文,刻在“BEING”下边,微微变换角度,我看到那是“THINKING”,在“BEING”的光彩下毫不引人注目,却坚实地、毫无疑问地占据着一席之地。我不由得微笑,手上用力,推开门。某种光线泄漏出来,我的眼前出现一片光明。
微微发光的球体盘踞在整个空间,视野里是一片晶莹的蓝色,顶天立地。我仿佛站立在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前。这就是埃博?那种灰色的、带着黏液的、毫无美感的小山包?我惊讶得不知所措。
这美丽的晶莹的蓝色很快征服了我,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平和而沉静,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难倒我,而我的魂灵通达了整个宇宙。我向前走去,贴近那散发着微光的东西。水晶里边有人像,脸上斑斑点点,已经开始溃烂,五官扭曲,仿佛畸形。那是真实世界中的我,正被埃博肉球菌啃噬,血肉已经开始模糊,然而我却没有痛苦,没有恐惧,也没有感觉到死亡。我只感到无比的充实和自信,还有坦然。
我伸手触摸那蓝色晶体,细腻而柔滑,仿佛绸缎,却无比坚硬。突然间我感到身体出现了一些异样,一阵奇特的麻痒从肚皮上传来,肚皮的位置湿掉一块。我拉开衣服,低头看去,肚皮上是一个大大的窟窿,流着血和脓。那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溃烂的肠子流出来,顺着大腿向下滑。我怔怔地盯着,仿佛那不是我的身体。胸腔上的皮肉都化作了脓水,隔着骨架,我看见微微起伏的肺叶和跳动的心脏。它们显然到了生命的尽头,正在垂死挣扎。我看着它们慢慢脓化。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平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死亡。我重重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