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7/7页)
我们甚至没有多谈汤米,只是说他看起来不错,不知道他体重增加了多少。随后大段的行程中我们都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路面。
只有到了几天之后,我才明白这次旅行带来了怎样的变化。我和露丝之间所有那些防备、怀疑都烟消云散了,我们似乎记起了对彼此都是怎样重要的存在。这就是新的开始,那个新的阶段,随着夏天到来,露丝的健康至少是平稳恢复,我总是傍晚时分带着饼干和矿泉水来看她,我们并肩坐在她的窗边,看着夕阳从所有屋顶上落下去,两人谈起黑尔舍姆、农舍,想到什么聊什么。现在当我想起露丝的时候,当然我很难过她不在了;但能有最后那段时光,我真的很感恩。
即便如此,有一个话题我们始终也没有好好讨论过,就是关于那天在路边她对我说的那些话。只不过偶尔露丝会将话题隐约带到这里。她会这样说:
“你有没有再想过去给汤米当护理员的事?你知道的,只要你想,就能办成这件事。”
很快,这个说法——我去给汤米做护理员——就变成了整件事的代表。我就跟她说我在考虑,说这事没那么简单,哪怕是我,也没那么容易办得成。然后我们通常就把这话题搁下了。可我能看得出,露丝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这个念头,正因为如此,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虽然她没办法讲话,我还是明白这就是她想对我说的话。
那是她第二次捐献之后的第三天凌晨时分,他们终于放我进去看她。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看起来他们能做的都已经为她做了。事到如今,我根据医生、协调员和护士的举止,明显看出他们都认为她撑不下去了。这时,我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躺在医院治疗床上的她,立刻就辨认出她脸上的那种表情,这表情我在捐献者脸上看到太多次了。就好像她命令自己的眼睛去看透自己,才可以更好地巡视和引导身体各个部位的疼痛——就像是一个焦虑的护理员跑遍全国,来回穿梭照顾着三四个病痛中的捐献者那样。严格来说,她还有意识,但我站在她躺的金属床边时,已经没办法让她明白我的存在了。可我还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每当阵痛袭来,她扭动身体的时候,我就轻轻握一下她的手。
只要他们允许,我就一直像这样守在她身边,待了三个小时,也许更久。正如我说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只有一次,她痉挛得厉害,身体扭曲到了很不自然的可怕姿态,我即刻就要叫护士给她增加镇痛药了,这时,仅有不多的几秒钟时间,她直直地望着我,确切地认出了我。在捐献者们骇人的挣扎过程中,偶尔会达到这样汪洋大海中小岛一样的短暂清醒,她看着我,就在那一刻,虽然她讲不出话,我却明白她眼神里的含义。因此我对她说:“好的,我会去的,露丝,我会尽快去当汤米的护理员。”我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这话,因为我知道,哪怕我大声喊出来,她也听不到实际的话音。但我希望在我们目光交汇锁定的几秒钟内,她能准确读懂我的表情,正如我读懂她一样。随后那个时刻就过去了,她的意识再次飘远。当然我永远无法确知,但我认为她知道了。即便她没有明白我的话,我现在才想到,可能她始终就知道,先我之前就知道,我会成为汤米的护理员,我们会“去尝试一下”,正如那天在车里她对我们说的一样。
(1) 英制重量单位,一英石大约等于十四磅,合六点三五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