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7页)

这并不会显得太煽情;这只是护理员的日常工作,因为现在她的脚步真的有些不稳,我疑心是不是我先前对她虚弱的程度严重缺乏预料。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她脚步趔趄,时不时靠到我身上。但随后我们就走出了树林,到了空地上,我们看得到那条船了。

实际上,我们并不是真的走到了一片空地:而是我们刚刚穿过的那片树木稀疏的林地在这里到了尽头,我们面前触目所及都是一片沼泽地。天空苍白辽阔,一片一片倒映在沼泽中嵌着的水洼里。不久之前,树木想必还曾经延伸得更远,因为时不时还可以看到泥土中冒出来幽灵一般的枯树干,大多数都在离地几英尺高的地方断掉了。这些枯死的树干再远处,大约六十码开外,就见那条船,映着微弱的阳光,陷在沼泽里。

“哎呀,跟我朋友说的一样,”露丝说,“真的很美。”

我们周遭一片寂静,当我们朝那条船走近的时候,能听到脚下鞋子在吱嘎作响。没过多久我就留意到踩在草丛上的脚开始下陷,于是喊道:“好了,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另外两个人在我身后,都没有表示反对,当我回头朝后看时,见汤米再次搀着露丝的胳膊。但显然这只是为了扶住她。我迈着大步走到距离最近的枯树干旁,这里的泥土比较结实,然后靠着树干平衡身体。汤米和露丝也学我的样子走到另一棵树旁,那棵树都空了,比我这棵更枯瘦,在我后方左边。他们分别靠在树的两边,似乎安顿下来。然后我们望着搁浅的船只。现在我看得到船上漆都剥落了,小船舱的木板框架都开裂了。船舱原来是漆成天蓝色的,但现在映着天空看起来几乎是白色的。

“不知道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说。我提高了声音,想让其他人听到我说的话,我以为还会有回音。可是发出的声音非常切近,令人意外,仿佛我是在一个铺着地毯的房间里。

这时我听到汤米在我身后说:“也许现在黑尔舍姆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呢?”

“为什么黑尔舍姆会是这样?”露丝听起来是真心感到不解,“就因为关门了也不会变成沼泽地啊。”

“我想不会。我没动脑子。但我现在总是觉得黑尔舍姆变成了这样。完全没逻辑。实际上,这跟我脑子里的画面很相像。只不过那里没有船,当然了。那倒不是太坏,如果变成现在这样的话。”

“这倒滑稽,”露丝说,“因为有一天早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在楼上十四号教室。我知道整个校园都被关闭了,可我就在十四号教室,我朝窗外看,看到外面发大水了。就像一大片湖水一样。我能看到各种垃圾从我窗户下面漂过去,空的饮料盒什么的。但我完全没有惊恐什么的感觉。一切静好,就像现在这样。我知道我没有任何危险,变成那样只是因为学校关门了。”

“你知道,”汤米说,“梅格·B在我们中心待过一段时间。她现在走了,去北方什么地方做第三次捐献。我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你们俩有听过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没有听到露丝说话,于是回头去看她。开始我还以为她仍然在望着那条船,但后来我发现,她是凝望着远处空中一架慢慢爬升的飞机留下的尾迹云。然后她说:

“告诉你们一件我听说的事吧。我听说了克里茜的消息。我听说她在第二次捐献中就完了。”

“我也听到过,”汤米说,“想必这是真的。我听到的跟你一模一样。太遗憾了。才第二次而已。很幸运我没发生这样的事。”

“我觉得这种事发生得肯定很多,只是他们不告诉我们,”露丝说,“我那边的护理员。她可能知道真相。但她不肯说。”

“这里头没有什么大阴谋,”我说着,转回身朝向那条船,“有时会发生这种事。克里茜的事很令人难过。但这种事并不常见。现在他们真的都很小心。”

“我敢肯定这种事发生的远远多于他们透露给我们的数量,”露丝再次说道,“每次捐献之间他们总是把我们搬来搬去,原因之一就在于此。”

“我碰到过罗德尼一次,”我说,“就在克里茜完结之后没多久。我在北威尔士的一家诊所里碰到他的。他还不错。”

“但我敢肯定克里茜的事让他伤透了心。”露丝说完,又对汤米说:“他们半点都不会告诉你的,明白吗?”

“实际上,”我说,“他没有太难过。很明显他很伤心。但他应付得还算可以。再说他们已经两三年没见面了。他说他认为克里茜不会太在意。我认为他说的应该有道理。”

“凭什么他说的就有道理?”露丝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克里茜的感受?知道她想要什么?躺在台子上,拼命挣扎着活下去的又不是他。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