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现在当我开着车子穿行在乡间时,仍会看到一些情景,令我想起黑尔舍姆。我可能途经一片雾蒙蒙的田野,从边角路过,或是沿着山谷下坡,依稀看到远处一所大房子,甚至当我看到山坡上一片白杨树排列的方式与众不同时,我都会想:“也许就是这里!我找到了!这真的就是黑尔舍姆!”然后我却发现这不可能是,于是我继续驾车前行,思绪又飘散到了别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运动馆。我在全国哪里都能看得到它们,总是建在操场边上比较偏僻的一侧,预制板构造的小白建筑,一排排窗户设计得特别高,几乎就塞在屋檐底下。我猜在五六十年代他们大概盖了很多这样的房子,我们那幢可能就是那时候建的。如果我开车路过一幢,我总是尽量久地凝望,总有一天我会为此遭遇撞车事故,可我还是不能自已。不久之前,我开车路过伍斯特郡一片延绵的空地,发现一侧有个板球场,跟我们在黑尔舍姆的非常相像,我真的就调转车头开了回去,重新再看一遍。
我们喜爱我们的运动馆,也许是因为它让我们想起小时候总在图画书里看到的那些人们居住的农舍小屋。我还记得我们读小学的时候,曾跟导师央求,下一堂课要去运动馆上,而不要在一般的教室。后来,等到我们读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十二岁,十三岁不到——运动馆已经变成了你想要避开黑尔舍姆的一切时、跟好朋友一起躲起来的地方。
运动馆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不同的群体,互不干扰——夏天里,还可以有第三群人在阳台上活动。但最理想的情况是,你跟三五好友可以独占运动馆,因此时常会有耍手腕、斗嘴的事情发生。导师总是教我们要文明有雅量,但实际情况是,你所在的团队中必须有人性格强悍,才有机会在休息或者空当时间得到运动馆。我本人虽不算是个孱头,但我想,其实是因为有了露丝,我们才能够经常占据运动馆。
通常我们只是散坐在长椅或座位上——我们一共五个人,如果珍妮·B也来就是六个——痛痛快快讲八卦。有种对话,只有在你们躲起来,在运动馆里的时候才会发生。我们可能讨论一些自己担心的事,可能会以尖声大笑告终,或是愤怒吵闹。总之就是找到一个方式,跟最亲密的朋友一起,释放压力,舒缓片刻。
那个特别的下午,我现在想到,我们都站在凳子上、长椅上,围着高窗挤在一起。那样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操场上,我们年级和中学三年级共十二个左右的男孩子,正在一起踢球。阳光明亮,但当天早些时候想必下过雨,因为我还记得阳光照在草地泥水上闪闪发亮的样子。
有人说我们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看,可几乎没人往后挪。然后露丝说:“他根本毫无察觉。看看他。真的,他毫无察觉。”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望着她,想找找看对于那些男孩要对汤米做的事,她有没有任何不赞同的表示。但是下一秒露丝就轻轻笑了,她说:“那傻瓜!”
这时我意识到,无论那些男孩子选择做些什么,对于露丝和其他人来说,都是跟我们遥不可及的事;我们是否赞成完全不相干。我们在这个时刻聚集在一个个窗口,并不是因为很期待看到汤米再次受辱,而只是因为我们听说了最新的计划,隐约感到好奇,想亲眼看到这事发生。那些日子里,对于男孩子们彼此之间的事,我的想法也深不到哪里去。对于露丝和其他人来说,事情与己无关,很可能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
再不然,也许我记错了。也许即便在当时,我看到汤米绕场奔跑,毫不掩饰地满脸欣喜,因为终于再次被群体接纳,得以回归,可以玩他非常擅长的游戏,也许我当时就感到一丝心痛。我清楚记得的是,我留意到汤米当时穿着上个月拍卖会上买的一件浅蓝色POLO衫——那件衣服他可得意了。我记得曾心想:“他真傻,居然穿这衣服踢球。衣服肯定要毁了,那时他会是什么感觉?”我说出声来,却没有冲着任何特定对象:“汤米穿着衬衫呢。他最喜欢的POLO衫。”
我觉得谁都没听见我的话,因为他们都在笑话劳拉——我们群体里的搞笑明星——正在模仿汤米一边跑动、挥手、叫喊和铲球时,脸上一边不停变换的表情。其他的男孩子在场内故意懒洋洋地跑动,就像热身活动那样,但汤米很兴奋,仿佛已经准备好全力出击。我开口了,这次比较大声:“如果他弄脏了衬衫一定会大发脾气。”这次露丝听到了我的话,但她一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因为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了句嘲弄的话。
后来男孩子们就不再将球到处踢了,而是大家一起在泥巴地里站着,胸膛轻轻地起伏着,等着开始选队员分组。出来的两个队长都是三年级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汤米比他们年级任何人踢得都要好。他们抽签决定谁先挑人,随后赢的那个朝大家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