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个孩子(第2/30页)

这方面的工作,我有个助手;校方派了一个叫柳丘吕的博士后研究人员给我,他是来自首尔的访问学人,领有奖学金。我不确定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才被分派到我这里,尽管他是外国人,而且遗憾的是,有点难以捉摸,但却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他不愿开口说英语(他的英语听起来没问题,只是腔调很重),但能贯彻我的所有命令,不曾提出任何质疑,笔记也做得相当好。我们能找出适用于梦游者的镇静剂与兴奋剂剂量,都该归功于丘吕。他知道把他们带出房间多久后,他们会开始感到不安。到最后,他甚至还能在夜里把他们短暂带出实验室。那时各栋大楼的人员下班回家了(我一直没让他们知道梦游者的存在),电灯也都关了,他们可以到凉爽的草地上踩一踩。有时候,我会在夜里跟他一起带着梦游者去散步,我们各自牵着两个梦游者的手,穿越一片片管理完善的短小草坪,避开人行道与大楼,让他们试探性地拍打尤加利树树皮,或是用肩膀摩擦细细高高的西洋杉。这种时候,他让我想起可怜的法阿:他们都是那么有耐性,也有保护别人的本能,才会带着梦游者避开水泥地,走向本来拿来种花的山毛榉树林。那一点也不像玛纳玛树,但我想,至少聊胜于无。

此时,梦游者退化得愈来愈快。事实上,与离开伊伏伊伏之前、我和他们相处的那十四周相较,回美国后的一个月里,他们愈来愈像……呃,摩欧夸欧。我没办法为此下定论,他们会这样是因为环境或身体本身出问题,还是另有原因,例如饮食。我当然没办法弄来玛纳玛果给他们吃,在塔伦特的帮助之下,我尽可能为他们提供最接近伊伏伊伏岛的饮食。我们用小牛肉取代树懒的肉(不过,我想两者的相似性只是给人的感觉而已;我根据自己的印象推想,因为树懒跟小牛都是动作慢吞吞、肥肉很多的温和动物,因此小牛肉应该是不错的替代品),用烤小鸡替代雾阿卡,把玛纳玛果换成芒果。当年想在加州北部找到芒果可是比现在困难多了,实验室的大部分经费都用在了采购芒果上。

然而,就算不是聪明人,也想得到罪魁祸首可能是实验室本身。梦游者本来是在全岛的森林里闲晃,现在被关在房间里,只去得了上方的实验室,被扎、被戳、被涂东西,被迫尿在塑料杯里(他们未曾看过那种东西),或者像鸟一样被揪拔毛发。有时我在想,那间实验室对他们来讲有何意义?是刺激太多,还是刺激不够?一方面来讲,里面有些东西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搞不懂的,比如玻璃、陶瓷工作台台面,还有塑料与金属。但另一方面,实验室又如此了无生气,到处都是白色,除了一点凉凉的金属质感外,没有任何颜色、声音或气味,他们一辈子活在目不暇接的愉悦环境里,如今却被困在景象单调、无法令人愉悦的地方。

无论理由为何,他们日渐接近了死亡。我指的不是身体机能上的死亡,事实上,从他们的X光检查、反应测验与每周抽取的大量血液样本看来,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他们实在健康无比:血压正常,脉搏跟节拍器一样又轻又慢,也没有骨质疏松的问题。但是,好像是为了把身体的过度健康平衡掉一样,自从他们吃了玛纳玛果与鹅卵石状蘑菇以外的食物后,他们的皮肤便愈来愈光滑,身形日渐肥胖,心智却持续衰退。很快地,就连塔伦特每两周来看他们一次时,穆阿都没有力气跟他讲话了。

“E,穆阿。”塔伦特总是跟穆阿打招呼,一只手摆在他的肩膀上,而穆阿好像在沉思似的,一开始慢慢打开眼睛,接着才抬头看是谁跟他讲话。他会张开嘴巴,但不出声,接下来嘴巴就这样开着,直到塔伦特把手拿开,拿出藏在身后的芒果。但穆阿也只是凝视着,塔伦特最终必须把芒果切开,提醒他那是吃的东西,然后把一片布满纤维的芒果塞进自己嘴里吃下去之后,穆阿才知道他自己也可以这么做。

为了证明我的理论(吃了欧帕伊伏艾克的肉导致梦游者们的寿命大幅延长,最后智力衰退),我必须试着让动物出现跟他们一样的情况。但是,基于各种行政上的阻碍(永远无法解决的两大问题:资金与空间),一直到1951年春天,我才有办法开始实验。(2)

我自制的腌龟肉似乎效果很好,但是我不轻易把肉拿出来用,而是包在棕榈叶里面,我几乎发疯似的,一开始把龟肉储存在塑料容器里,然后又移往实验室的冷冻柜,每天检查温度。我痛骂自己是胆小鬼,不敢把龟壳撕开,把里面的肉拿出来,如今我手上只有四只龟脚,还有头部与尾部,谁知道老鼠要吃多少龟肉,才会发挥效用?谁知道我在使用龟肉时,应该谨慎到什么程度?我已经没办法弄到更多的欧帕伊伏艾克肉了,实验室的工作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尽管塔伦特已经在计划夏天要重返伊伏伊伏岛,我却没办法请他帮我带另一只欧帕伊伏艾克回来——就连我手上这一只,他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