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7/34页)
某天早上,我看到两个女人在储存棕榈材料的小屋外,用棕榈叶编制绳索(其中一个女人胖到双手摆在圆滚滚的肚子时都碰不到对方)。几米外有个小女婴正在爬行,她想去拿一个从篮子里掉下来的干豆荚。拿到后,她自然直接放进了嘴巴,但马上就被卡住了。我真是看傻了,她的呼吸变得短促,像在气喘,然后她翻了过去,手脚朝天,胖胖的手脚不停地挣扎,脸色变得一片红紫。最后她用力一咳,像打嗝一样把豆荚咳了出来,接着开始大哭。这中间,两个女人都没反应。当然,她们很有可能没看到她(她们似乎非常专心地工作),但即便在她哭叫之后,她们也没抬起头。到最后,一切恢复了原状:几分钟后,小女婴翻回原来的姿势,趴好后又开始爬动,可能又要找什么危险的东西来咬。(6)
男人每天都会打猎。他们之中,有一半的人会留在村里把长矛磨利,聊聊天,抚摩自己的野猪;另一半则离开村子,野猪也跟着一起消失在森林里。看到他们带回猎物时(令人困扰的是,那些动物早已面目全非,因为他们有当场剥皮的习惯,所以只会带回残躯,而且还会随意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我总觉得很难想象我们在同一座岛屿上。除了那条浅到只能容纳小鱼生活其中的溪流之外,他们没有水,也没有海的概念。我们的确是被大海包围着,但我不知道村民对海洋有多少了解:他们知道有海洋吗?对它的看法如何?他们对海洋的体验是什么?或是在村落的历史上,他们是否捕过鱼或到海上探险过?(7)
他们唯一珍惜的动物是野猪,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过度崇拜。后来的几十年间,在探访了许多偏远落后的文明之后,我才发现各文明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关联性,就好像在丛林深处有一家只供原始民族享受的百货公司,所以他们的动物、饰品与行为都有某种相似性。例如,他们都会使用某种珠子,不管是用来穿戴或者交易。此外,他们都会在身上做某种装饰,最后则是养狗的习惯:原始人的狗都是脏兮兮且饥肠辘辘,某些有点瘦,也有非常瘦的,总之每条看起来都疲惫不已,乏人照顾,而且隐约都有无法治愈的长期营养不良问题。但这是一个没有狗的村庄(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偶尔有动物被活捉回村子里(通常是因为形体太大或数量太多,打猎的人无法自己屠宰肢解),也会立刻被打死切块。他们曾经带回一只被吊在长矛上的树懒。因为树懒太大,用长矛一起扛它的两个人无法把长矛放在肩膀上,只能顶在头上。即便如此,那只树懒仍被他们拖着,背部着地,银白色皮毛在尘土上留下悲哀而优雅的痕迹。他们把树懒拖到储肉小屋后面,那里的泥土总是沾染一片铁锈色,然后开始用似乎不必要的残暴手段来痛殴它,长矛尖端不断往它身上戳刺,来帮忙的人则用钝的那一头打它。树懒并未反抗,只是侧躺着,前后两只脚仍被绑在一起,像猫一样高声哀鸣,但似乎只有我因为那声音感到不忍。所有人都打够了,也把它打死之后,妇女们才过来,男男女女一起剥皮(皮的内侧有脂肪,像珍珠一样白亮,立刻被丢到野猪群里,它们全部啧啧啧吃了起来),然后把肉切成块,用新鲜的棕榈叶和香蕉叶包起来,放进储肉小屋的大坑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的态度都很平淡,看起来虽然满意,但又不到欢娱的程度。事后,大家弄干净了手,妇女则开始准备晚餐了。
虽然他们对动物非常无情,但对自己的存在本身,确实也有真情流露的一面。这个社会规模之小,常常让我感到震惊:想象一下,如果你一辈子认识或看过的人用十根指头就能算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但这个小小的社会却可以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那些比这里大上一千倍的社会可能进行的仪式,在这里一样可以看到。事实上,这里的仪式与规则有时会让人有一种数不胜数的感觉,好像是为了弥补参加人数太少的缺憾。他们的人生虽短,却充满了许多华丽的盛典,那些被大型忙碌社会视为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在这里都成了值得大肆庆祝的事件与里程碑。
例如,女性每个月月事开始时都会有个仪式,结束后也一样。就连性交也被认为是大事。我初次发现一男一女同时走进小屋时,其余村民开始呜呜呜大叫起来;因为很晚了,睡眼惺忪的孩子们还抬起蓬乱的头四处张望。那一对男女似乎完全不觉得尴尬,完事后,他们走出来,其他人又开始呜呜呜叫了起来,然后才躺下来在席子上睡觉。初到村庄的头几周,我见识过各种用仪式庆祝的事件,像是某个婴儿学会走路(就是那个喜欢拿危险的东西来吃的小女婴)、某个男孩拿到生平第一支长矛、某个女孩的生日。还有一群猎人回到村庄时,其中两人身后拖着一个用棕榈叶做成的简易袋子,整袋鼓鼓的,似乎装着一大堆雾阿卡,全都在里面哭喊尖叫。另一个仪式,我完全看不懂在庆祝什么,只见四男四女绕着火堆跳舞(全无节奏可言,比较像在慢跑),每个人拿一只我在干货小屋看到的咧嘴蜥蜴,按在额头上,然后丢进火堆,旁观者始终一脸严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