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0/34页)
何世杰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不吭声了,否则这两位会认为自己已经默认了小姜的“邪恶”。他笑着说:“你们言重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偶尔干一件错事,绝不能依此而判定终身。请问,他六岁半之后,也就是患失忆之后,表现怎么样?”
姜宗周立即说:“从那以后他完全是一个好孩子。俺俩非常注意教育他,还有他爷爷,一有空就给他讲历史上忠臣义士的故事。”
“对,这正是我对他的印象——性格刚正,有很强的道德感和社会责任感。大哥大嫂,我十分感谢你们的责任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能以六七岁时偶尔的一件错事来定终身。”
姜宗周看看妻子,有些话他本不想说的,但既然已经下了狠心,就不能遮遮掩掩的。他很艰难地说:“这些年他确实是个好孩子,是个好人。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放心,就是他常常讲一些很……那个的观点,叫人听了不舒服。那些观点不像是十几岁孩子说的。”
“什么观点?”
“比如,你知道农村中信耶稣的很多,常有人来劝我们信教。那些信徒很执著,一次劝不动就十次八次地来。像这样的事,委婉地拒绝就行了。但去年有一位来传教的被牛牛撞见了,牛牛讲了很多批判基督教的话,简直是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不,这个词儿不合适,他绝没有骂人,谈话中一直很冷静,但他的话比骂还狠,弄得来人非常狼狈,我们也挺难堪。”
“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上帝,至少在《旧约》中的那个上帝,是个非常血腥的老家伙,他亲自干的或教唆以色列人干的灭族、灭城行为,《旧约》中明确记载的就有几十处。还有,人类历史上最丑恶最血腥的事都是信仰基督的印欧语族人干的,像中世纪的教皇之间经常互相残杀,后任教皇下令拖着前任教皇的尸体在街上示众;像教皇英诺森八世时极其残忍的宗教法庭,残杀了几百万所谓的女巫;像十字军东征,把孩子们当做战争的炮灰;像屠杀印第安人、玛雅人和澳洲土著,贩卖和奴役黑奴;像到中国贩卖鸦片;像发动一次大战和二次大战,灭绝同属印欧语族的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斯拉夫人;等等。”
何所长笑着说:“他说的这些倒完全符合真实的历史。当然,牛牛不该把历史罪恶和整个宗教扯到一块儿,这确实不合适。而且,即使是基督教本身的历史上的罪恶,也不能和今天的宗教等同。”
“他还说,偏偏白人就是凭着这些恶行完成了他们的基因大扩张,成了今天人类的主流。其实也别单单指责白人,凡是能延续到今天的种族,包括我们自己,都是嗜杀者甚至是食人者的后代。因为在蒙昧时代,人类也像动物一样遵循丛林规则,只有嗜杀者才能让自己的种族强大。基督教说人类都有原罪,这句话说对了,不过,所谓‘原罪’不是指偷吃智慧果,而是指我们祖先的手上都有同类的鲜血。”
何世杰沉默了。这些观点确实太锋利,锋利得让人痛楚;而且更让人难受的是,虽然你从感情上不愿接受这些观点,但从理智上不得不承认它们是很难驳倒的。何世杰从牛牛父母的表情中读出了他们没说出的话——那是一句很难说出口的话——现在的牛牛虽然是个正派的孩子,但他们担心某种邪恶天性还暗藏在他内心深处,或许有朝一日会萌发。
姜宗周沉重地说:“我听说你相当器重牛牛。说句不谦虚的话,我也知道自家孩子的才干。如果放在这个环境里,他很可能升到相当高的位置,恐怕不单单是当一个好工程师。我可不是说他位高权重时就一定会怎样怎样,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他早早退出为好。我和他妈都信服老辈人的一句话,平安是福。”
“大哥大嫂,我再次感谢你们。但让牛牛退出研究所,或者说在牛牛的一生中有意限制他的才能,那就太可惜了——对他本人是损失,对国家也是损失。我希望仍让他留在这里,当然我们会进一步强化对他的德育。我也相信,你们二位这十年来对牛牛的教育是卓有成效的,你们同样要相信部队的大环境。”
当父亲的微微摇头,“这些我都想过啊。”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何所长,你知道明神宗朱翊钧吗?”
何世杰敏锐地猜到了他的用意,“知道这个人。你是说……”
姜宗周苦笑着说:“何所长,我可不是在你面前卖弄知识。自打牛牛出了那档事之后,我逼着自己看了不少历史书。朱翊钧这个人,自打童年开始,他母亲慈圣太后就非常注重对他的培养,特地指派大臣张居正做老师,教他圣人之道。张居正是历史名相,虽然也有些人格上的缺点,但总的来说是正人君子,是中国士大夫的典型。他的教育很有成效,朱翊钧对他的教诲言听计从,既敬且畏。朱翊钧曾犯过小错,太后大怒,让他跪读《汉书·霍光传》中霍光废昌邑王的那段历史,意思是说你再不上进,张居正同样可以废了你的皇位,吓得朱翊钧跪地痛哭!按说以这样严格的儒家教育,明神宗肯定会成为汉文帝唐太宗一样的明君吧。但兴许是物极必反,兴许是本性原因,等到太后和严师都死后,明神宗突然变了,而且转变得十分突然!他对恩师撤爵、抄家,把恩师子孙关在屋子里活活饿死。他后来的人品极其恶劣,常言说酒色财气四大害,明神宗是一样不少。最终闹得皇权失灵,官场腐败,党争激烈,老百姓造反,辽东边疆残破。有人评论,明朝虽然亡于崇祯,但实际肇始于明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