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云从那边升起(第7/12页)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进入蓝羚的梦里,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我们巡演的马戏班永远不会记住路上的仇恨。这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已经死了,我只回来一次,就像我的母亲。”
“蓝莓,再让我多做一些吧,告诉我你的尸体在哪里,让我多补偿一些吧。”
四十七年:革命军
河岸葱郁的草被烧成灰,灰中生出嫩黄的叶。行进的人走在笔直的土路上,破旧的行李和衣帽,破旧的马,肩上破旧的毛瑟步枪。瘦马走在田埂上,闻到一路的嫩草香,马低下头蠕动柔软的嘴唇,又被马背上的人牵回田埂上。
青墨听到香草的哭泣,阳光正好,青墨看到寻马把一麻袋黄豆倾撒在地上晾晒。
“寻马,回来你就告诉青铜,让他少去上弦庄,多在家陪陪香草。香草从上弦庄嫁过来之前,都没见他这么天天往那儿跑。”
“主家,青铜去找蓝羚老板了。”
“这个我知道,蓝莓刚刚去世,尸体还没寻到。这孩子天天跑去蓝羚那里就更不合适了。”
“青铜这孩子太好奇了,您知道蓝羚老板走的路多,知道的也多,这孩子就缠上他了。”
客厅里传来几声争吵,青墨看到拓土走出客厅,满脸通红。
“拓土,客厅那个人还没有打发走吗?”
“主家,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打发不走,他执意要见您,您知道,他背着那玩意儿,我不敢撵他。”
“这个浑蛋。”
青墨穿过走廊,看到马棚里拴着一匹瘦削的老马,削瘦的老马伸探着木讷的头颅,在马棚里四处闻嗅。
“青墨老爷,您终于肯见我了。”
“那当然,就为了你背上那把嗜血的枪。”
“防身罢了,当然了,如您所言,这把饥渴的小玩意儿偶尔也可能走火。我知道,如果没有这把枪,您根本就不会正眼瞧我一眼,您是这一带最有势力的人,您的眼睛里没有我这副打扮者的存在。容我说出我的身份,我们这类人的生活就像鼹鼠一样不见天日,没错,我们是革命军,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拜访,我知道像您这种习惯了安逸生活的大地主听到革命军一定会改变脸色,您的生活不需要改变,但是这个世界需要改变。请您相信,我们要比你们更加害怕自己的名字,革命军,这三个字最容易害死的是我们自己。不过您大可放心,恕我冒昧,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有关我们的那些传言。”
“我对传言毫无兴趣,虽然我还是略有耳闻。”
“青墨老爷,请您说出来。”
“我只是耳闻,你们的队伍转徙于乡间野外,还会枪毙行军途中遇见的地主和富商,用钱粮充当军饷,把地产分给农民。”
“地主和富商?是恶霸和奸商,青墨老爷。即便真有其事,无辜的富人受到牵连,那也是有人在用我们的名行恶。”
“看来今天你的枪不会走火了。”
“那是当然,我们不但不会滥杀无辜,我们还会尽力行善,您看这年头,饥荒加上战乱,行进途中,我们看到死尸躺在路上,我们看到死尸悬挂在树梢。两天前,我们行军到下弦庄西边的荒野,在青河下游的一块水洼中间,看到一具赤脚的女尸浮出水面,我今天拜访贵地,就是听说那个不幸的美人儿正是来自您的府上。”
“看来,你们找到蓝莓了。”
“所以我们就连夜赶来,打算把她归还给您。另外,请您接受我们迟来的抚慰,很遗憾您刚娶来的娇妻就这么离开了人世。您也知道,虽然风餐露宿,虽然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我们总能毫不畏惧,然而革命军总归是血肉之躯,革命军也需要御寒果腹,革命军的步枪也需要补充弹药……”
“你们需要多少钱?”
“那要看在老爷心中,那个女人值多少钱。”
“我给你们两百块银元。”
“青墨老爷的慷慨真的无人可及,不过道路坎坷,如果您能在私下里多给我十块……”
“三百块银元,请你带我过去,我想亲自把她接回来。”
四十七年:青墨的死
是我害死了你,你的母亲,和那一匹匹五色的马。你把革命军引过来,你的父亲把他们藏匿在上弦庄,看样子,你是要他们来做审判我的法官吗?我是有罪,但是这些邋遢的杂牌军,他们怎能举起审判我的槌子。看吧,等到政府打听到他们的行踪,这些胆小鬼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当青墨掀开草席一角,看到蓝莓安详死去的脸,下弦庄就再也没了欢笑。丧服挂满下弦庄所有的卧室,青墨一流泪,整个村庄都开始哭泣。
青墨穿过海棠树间长长的走廊,烛火在灯光中蠕动,蓝莓躺在白色的棺木里,十指交叉,仿佛正在祈祷中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