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10/26页)

“我对戴安西娅另有安排,”卡门说,“她的工作是‘天启’”。

帕特里夏本不想逾越,但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问:“‘天启’是什么?我问过川岛,但他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卡门叹了口气,然后指着脚下不断被海沫打磨的黑压压的西多尼亚。“下面那些人,”她说,“你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对于这个世界和人类在其中的角色,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

帕特里夏想了一下(那些回忆仿佛长了倒刺,她一想就条件反射似的想要避开),直到想起一次很特别的对话。“他们说会使用智能工具的物种,比如我们,在宇宙中是非常罕见的,比只是多样化的生态系统要罕见得多。这个星球最伟大的功绩在于产生了我们。人类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传播出去,将其他世界变成我们的殖民地,这样我们自己的命运就不再系于‘这块石头’了。”

“说的有道理。就我们所知,我们的文明在宇宙中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如果你只能识别一种感觉,并且认为感觉是生命最重要的品质,那一切就都符合逻辑了。”

帕特里夏非常确定劳伦斯在丹佛看到她了,而且他知道是她毁了他的机器。她想着自己或许听到了他在喊她的名字。他很可能非常恨她,虽然她可能无法心安理得地恨他。相反,她反而一直在责怪自己。我会成为一个不可信任的小人。我会欺骗所有人。没有人会跟我上床了。她朝自己年迈的老师笑笑,仿佛她们正在进行非常有趣的学术讨论。

突然,卡门改变了话题。“你有没有回过西伯利亚?那次管道袭击之后?”

“呃,没有。”

“去看看可能是个好主意,”卡门直直地盯着帕特里夏的眼睛,“去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试图把自己标榜成自然的捍卫者所带来的后果。”

帕特里夏缩了一下。她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特别是在丹佛的事情发生后。

“现在,我们都踏上了类似的征程,所以,那次教训此时更加重要,”卡门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戴安西娅是对的。只是你们太……草率了。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们是不想成为战士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将‘天启’作为最后不得已的手段,这不是策略。更确切地说,是疗法。”

帕特里夏点点头,等着卡门更详细地解释。

最后,卡门说:“简单来说,‘天启’更算是治疗工作,可能会给人类带来巨大改变。当然,骗术师也将其视为一种伟大的骗术。或许本来就是两者皆有。跟我来。”

卡门弯腰俯下身,在云层中打开了一道暗门。一段楼梯向下延伸到一个有雪松味的炎热地下空间。帕特里夏不知道卡门是如何打开那些在云层中穿入穿出的暗门的。她认出阿拉斯加“伟大小屋”底下的炉子间,她曾在半工半读时在那里待过几个月,照顾雪橇狗,砍柴放进巨大的锅炉中——锅炉在她视野中占据的空间跟西多尼亚差不多,所以她感觉自己好像沿着楼梯从云层走到了那个钻井平台上。等她走近地面,炉子慢慢矗立在她面前时,这种错觉便消失了。每一侧墙壁都是大水泥块,墙上有多年烟熏的痕迹。随着她们走到钢炉宽大的肚子附近,帕特里夏想起了自己长大的那座房子,还有环绕她的香料仓库的骨架结构。之后,她走到另一侧,这才发现那个火炉有何不同。火炉的大铁脸正对着黑漆漆的煤渣砖,并且流出许多灰烬。

“别碰。”卡门没有再看第二眼那张痛苦的金属脸,便继续朝地窖深处走去。

“为什么不能碰?”帕特里夏追上她问。

“因为很烫,”卡门说,“那可是火炉。”

火炉间一直延伸到黑暗中,超过了小屋真正的外墙。很快,帕特里夏便完全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进了,火炉的光一丝也没有透过来。她循着卡门的声音往前走。

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堆满了各种锯齿般的形状。像是贝壳或是金属碎片。丢弃的电脑部件碎片,或者像燧石一样锋利的石头。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戳得更厉害、刺得更痛,虽然帕特里夏脚上明明穿着上好的玛丽珍鞋子。

“把鞋子脱下来扔掉,”卡门说,“否则你的脚会被割成碎片的。”

帕特里夏犹豫了一下,但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于是,她一只接一只地脱掉鞋子,把它们丢到一边。她听到鞋子被牙齿吞噬、咀嚼、磨碎的声音。刚脱掉鞋子,她光着脚就感觉像是走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但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也闻不到任何气味。随着她大步向前,她听到一种很小、很好听的哭声,像是婴儿的哭声放慢了一半速度。帕特里夏开始朝着那个声音前进,她靠得越近,那声音听起来就越哀伤、越可怜,但卡门抓住她的胳膊说:“别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