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窃贼与囚徒困境(第3/7页)
我右手边的玻璃墙破裂。碎片飘浮在我周围,反射着阳光,仿佛玻璃银河。
隔壁牢房的女人步履轻快地走到我跟前。她的姿态淡定从容,仿佛收到进场提示的演员,一切动作都已排演过许多遍。
她上下打量我。她一头深色短发,左颧骨上有道疤,仿佛饱经日晒的深色皮肤上多出一条黑线,一个精准的几何图形。她的眼睛呈浅绿色。“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她说,“有东西要你偷。”她把手伸给我。
子弹造成的头痛加剧,我们周围的玻璃银河显出图案,几乎像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微微一笑。还用说,这是垂死的梦。系统出了点小故障:死得慢了点。像肯定朝里开门的厕所一样,永远一成不变。
我说:“不。”
梦里的女人眨巴着眼睛。
“我是赌王若昂。”我说,“偷什么由我选,时间也由我说了算。而我会在我选定的时间离开这里,一秒钟也不会提前。事实上,我还挺喜欢这地方呢——”疼痛让世界变得惨白,我看不见了。我开始放声大笑。
在我梦里的某个地方,有人跟我一道笑起来。我的若昂,另一个声音,如此熟悉。哦没错。我们就带这一个走。
一只玻璃组成的手抚过我的脸,同一时刻,我的模拟大脑终于拿定主意:该咽气了。
米耶里抱起死去的窃贼:他毫无重量。佩莱格莉妮像热浪般从桃核涌进监狱。热浪融合成一个高挑的女人,一袭白裙,脖子上一圈钻石,头发仔细打理成一圈圈红褐色波纹。她既年轻又苍老。
现在感觉好多了。她说,你脑子里空间不够。她好不惬意地舒展双臂,现在,趁我兄弟的孩子们还没发觉,先把你们弄出去。我在这儿还有事要办。
【我兄弟的孩子们:指阿尔肯族。佩莱格莉妮是索伯诺斯特的七位始祖之一,而阿尔肯族属于另一位始祖,故有此说。】
米耶里感到借来的力量在体内不断增强。她跃入空中,空气呼啸而过。她带着窃贼越升越高。有片刻工夫,她似乎重新回到了布里汉奶奶的家,重新长出了翅膀。不多久,监狱已经变成脚下一大片微小的方格子。方格子如像素般变换颜色,合作、背叛,组成无穷无尽的复杂图形,又好像照片——
没等米耶里和窃贼穿过天空,监狱变成了佩莱格莉妮的笑脸。
濒死的感觉就像穿越一片——
沙漠,想着偷东西。男孩趴在滚烫的沙里,烈日炙烤他的后背。太阳能板堆场边缘有个机器人站岗,他在观察它。机器人活像涂了伪装色的螃蟹,或者塑料玩具,但它里头有些很值钱的货,独眼埃加愿意为它们付一大笔钱。然后也许,只是也许,假如他表现得像个能照料家人的男子汉,塔法尔卡特就会再次叫他“儿子”——
我从不愿死在——
监狱,肮脏的所在,混凝土、金属、苦涩的腐臭,还有殴打。年轻人嘴唇破了,痛得很。他在读书,讲的是神一样的男子。他能随心所欲做成任何事,他偷走国王和君主的秘密,他嘲笑规则,他能改变自己的面孔;只需伸出手,钻石和女人都任他攫取。他的名字是一朵花的名字。
我痛恨被他们抓住。
把他从沙地上拉起来,动作粗暴。拉他的士兵反手给他一耳光,然后其他士兵举起步枪——
实在没劲儿透了,远不如——
窃取那颗钻石做成的心。窃贼之神藏在通过量子缠结编织起来的思想尘埃中,他对钻石之心撒谎,哄得对方相信他是自己的一个念头,放他进入心里。
那些拥有无数分身的人创造了许多闪闪发光的世界,简直好像专门为他所造,而他只需伸手把它们拾起。
仿佛濒死的感觉。而离开时则好像——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金属锁舌滑向一旁。一位女神走进来,说他自由了。
出生。
翻开新的一页。
深呼吸,哪儿都痛。比例全弄错了。我用巨大的双手遮住眼睛,碰触间有雷电闪动。肌肉是钢索织成的网。鼻孔里有黏液。胃上开了洞,灼热、紧张。
集中精神。我将感官制造的噪音变成一块石头,就像阿盖伊平原的那些石头一样,又大又笨又光滑。在脑子里,我躺到一张细密的铁丝网上,瓦解成红色的细沙,纷纷落下,从网格中倾泻而过。那块石头却没法钻过网眼。
周围突然间再度安静下来。我倾听自己的脉搏。它太规律,简直不可思议,每次跳动都仿佛是完美的机械在滴答走动。
微弱的花香。气流轻挠我的汗毛——小臂,还有其他部位。我仍然赤身裸体,毫无重量。智能物质存在于每个角落,虽无声无息,却能感受得到。还有另一个人类,离我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