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路里人(第8/14页)

拉里还记得小时候在吉塔身后追逐奔跑。她在前面跳跃着,身上穿的纱丽克米兹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有着乌黑的秀发和乌黑的眼睛,还有洁白如玉的牙齿。很多时候他会想,是否吉塔真有自己回忆中那么美,是否她坐在他身边讲阿朱那、奎师那、罗摩和哈努曼的故事时,涂了发油的辫子真如记忆中那般闪着光彩。太多过往都已逝去。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记忆中她的脸是否是她真实的样子。施拉姆把很多宝莱坞昔日明星的海报珍藏在能量作坊的保险箱里,以防它们被空气氧化;或许拉里不知不觉中把吉塔的脸换成了哪张海报上女明星的脸吧。

很长一段时间里,拉里都想着自己一定会回去找到吉塔,然后他会养活她,将钱和食物寄到满目疮痍的故土。可是,如今那片土地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的梦境里,他半梦半醒的幻觉中:片片荒漠,红色和黑色的纱丽,满身尘土的妇女,她们黑色的手掌、银镯,还有她们挨饿的惨象。

他曾痴痴地想过要帮吉塔穿过那片波光闪闪的大海,偷渡过来。让她离那些计算世界卡路里消耗量的会计师更近,离能量更近,离那些平衡价格、管理能量市场不受粮食波动影响的人更近,离那些比迦梨女神更有力量摧毁全世界的人更近。

然而现在她死了。无论是饿死还是病死的,总之拉里可以肯定,她已经死了。

施拉姆比任何人更了解他的过去。他刚来到新奥尔良,施拉姆就找到了他,把他视为同胞——不是背井离乡久居美国的印度人,而是说着印度沙漠小村方言、还保留着象甲虫灾、曲叶病和锈根病泛滥之前记忆的印度人。

施拉姆知道该如何说服他去河上游走这一趟。

他们跟着鲍曼,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和废弃的小巷走着,穿过被白蚁啮噬得千疮百孔的木头,走过裂开的水泥地基,绕过锈蚀不堪的螺纹钢筋,最后,老人让他俩从几片锈迹斑斑的汽车外壳之间挤过去。眼前豁然开朗,看到的情景让拉里和克莱奥倒吸了一口气:太阳花在他们头顶轻轻摇摆着,一丛宽大的西葫芦拥在他们膝盖边,干了的玉米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鲍曼回过头,看到他们脸上惊讶的神情,脸上原来迟疑的微笑终于变成了毫无掩饰的大笑。他哈哈大笑着,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向前,趟过满园的花花草草和农作物。老人身上破旧的麻袋布时不时钩在结籽的洋白菜杆和皱皮瓜须上。克莱奥和拉里在彼此缠绕的植物中小心走着,穿过一长垄紫色的茄子、红色的圆番茄和橙色的辣椒。蜜蜂在太阳花间嗡嗡地忙碌着,腿上沉沉地沾满了花粉。

看着这片生长繁茂的植物,拉里停住脚步,叫住鲍曼。“这些植物没有经过基因工程改造?”

鲍曼停住脚步,擦去脸上的汗水和碎屑折身回来。他咧开嘴笑了笑。“嗯……基因工程嘛,这要看你怎么定义了。不过你说得对,这些植物不是基因工程产品,不是那些卡路里公司培育出来的。这里有些植物还是纯种的呢。”他又咧嘴笑了,“还有些差不多算纯种的。”

“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噢,这个嘛。”他俯下身去拽起一个番茄,“你的意思是,它们是怎么躲过当年日本象甲虫灾、曲叶病、土壤腐蚀菌和其他灾害的,对吧?”他咬了一口番茄,番茄汁顺着满是灰色胡茬的下巴流下。“方圆几百公里内,再也没有其他用种子繁殖的园子了。这里是被增强型大豆海洋包围的一个孤岛,而这片海洋恰恰成了一圈最完美的屏障。”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园子,又咬了一口番茄,“说到这个,当然,这些东西今后能活下来的肯定没多少。”他向拉里和克莱奥点点头,“你们身上可能带着某种感染病或其他什么东西,而这里许多植物只有在隔离状态下才能存活。”他摘了个番茄递给拉里,“尝尝。”

拉里仔细观察番茄闪着光泽的红色表皮,然后咬了一口,品味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咧开嘴笑了,把番茄递给克莱奥。克莱奥咬了一口,一脸厌恶。“我宁愿吃增强型大豆。”他把番茄还给拉里,拉里大口吃了个精光。

看着拉里狼吞虎咽的样子,鲍曼露出了微笑。“我看你年纪不小,应该还记得我们以前吃什么东西。我们出发之前,这园里的东西你爱摘多少摘多少,反正它们也活不了多久。”说着他又转过身去,用有力的胳膊把干枯的玉米秆推向两边,在园子里辟出一条路来。

园子另一头是一座坍塌的房子,仿佛是被巨象踢倒的一样。墙壁被撞得变了形,塌掉的屋顶倾斜着。屋子一头是一池深水,在池面爬行的水蝇荡起圈圈波纹。还有一根旧水槽把屋顶的雨水引进池子。